顾景尘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本书卷。
半晌,从书卷里抬起头来:“怕苦?”
颜婧儿微红着脸,稍稍别过,她哪里是怕苦,而是觉得这股药味太冲,光闻道气味就令她作呕。
再说了,这会儿丫鬟和嬷嬷进来,她有些羞臊。
彼时两人在屋子里忘情地缠绵时,也不知香蓉那丫头听了多少去。昨夜是她守夜,早上那会儿又安静,内室里的动静肯定瞒不过她。
搞得现在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促狭,尤其是甄嬷嬷,适才给她盛粥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她都要臊死了,可顾景尘倒好,起床了都没打算回百辉堂去。还吩咐人去取他衣裳来,就在她屋子里洗漱更衣。
这会儿吃完早饭了也还没走。
突然想起什么,颜婧儿问:“大人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何时去?”
“不急,”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说道:“等你喝完药再去不迟。”
“……”
颜婧儿慢吞吞接过药碗,憋着呼吸,小口小口地喝。
那厢,拂夏在里头收拾床榻,突然咋咋呼呼地“咦”了声。
甄嬷嬷听见了,问道:“怎么了?”
“嬷嬷,这褥子有些奇怪的味呢,还湿漉漉的。”拂夏狐疑且小声地说:“瞧着也不像汗水啊。”
她声音虽压低了些,但此时屋内安静,任谁都能听见。颜婧儿差点憋不住要喷出来,努力咽下去后,又惹得一阵咳嗽。
顾景尘:“……”
那厢甄嬷嬷剜了眼里头,赶紧走进内室,也不知嘀嘀咕咕跟拂夏说了什么,片刻后,拂夏红着脸走出来,怀里抱着脏了的床单被罩。
颜婧儿脸颊也红透了。
还是甄嬷嬷体谅她,见她喝完了药,赶紧将丫鬟门带出去,又将屋门关上,颜婧儿这才好了些。
她抬眼去看顾景尘,那人却若无其事地端坐着,唇角含着点愉悦的笑。
仿佛之前拉着她的手做那种事的人不是他似的。
想起当时的画面,也不知顾景尘从哪里得知的法子,居然…居然要她那样做。
顿时,颜婧儿连自己的手都不敢正视了。
顾景尘要带她去的地方也不是别处,就在相府的东苑。
且就是东苑的祠堂。
站在门口,颜婧儿都有些迟疑。这个地方其实她并不好奇,但也知道这里头估计有什么重要且隐秘的东西。
头一回这般靠近,心里居然还有点忐忑。
“大人为何带我来此处?”她问。
顾景尘伸手牵她,边上台阶边说道:“有些事想说与你知晓。”
颜婧儿心头猛地一跳,跟着他往前,等小厮将门打开时,里头冷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打了个寒颤。
“冷?”顾景尘帮她紧了紧斗篷。
颜婧儿摇头,其实并不冷,经过昨夜她身子好了大半,且出门前嬷嬷给她穿了许多,还塞了个袖炉给她拿着。
她视线往祠堂里扫了遍,眉头渐渐蹙起,顾府的祠堂跟旁人家的祠堂不一样。
就譬如颜婧儿自己家里的祠堂,里头都是供奉了许多祖宗牌位,而顾府的祠堂里头却冷清空荡。
待小厮点了烛火后,里头总算明亮了些。
颜婧儿这才看清楚高台帷幕下放着的一块牌位,上头写着个名字——“蔺知仲”。
是“蔺”姓,而不是“顾”,显然这位已故之人并非顾家祖辈。
而且,“蔺知仲”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顾景尘缓缓转头看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神色,从她眼中看到些疑惑。
他解释道:“此乃前丞相蔺大人的牌位。”
颜婧儿蓦地一震,难怪她觉得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顿时,心里如浓雾似的游走,有些东西在即将触碰真相时,浓雾却又隐隐约约遮掩。
“蔺大人是我的恩师。”顾景尘语气平和道。
颜婧儿静静听着:“所以…大人相助的襄州蔺家也与蔺丞相有关?”
顾景尘点头:“襄州蔺家正是恩师的家眷和蔺家族人。”
“这里头冷,”他握着颜婧儿的手捏了捏,说道:“你大病初愈不宜久待,我们先出去。”
两人沿着祠堂的回廊走,边走,顾景尘边缓缓道:“十四岁时,我曾在国子监上学,彼时与慕容祁在南城湖畔的别院里吟诗作赋,也正是那时遇见恩师……”
顾景尘千里求学,拜师无数,最后如众多学子般入国子监读书,为的是考科举进入仕途。
但仕途坎坷,许多人怀揣梦想也曾淹没在海浪中,最后留得一口余气活下来,也早已不知最初的梦想丢在了何处。
而蔺知仲的出现,对于顾景尘来说,犹如千里马遇见伯乐。且,蔺知仲此人刚正不阿,是难得的历经千帆也仍能坚守大义之人。
能得这样的人青睐无疑是幸运的,且在顾景尘往后很长的一段岁月中,蔺知仲的教导和陪伴,如师亦如父。
两人早就缔结了深厚的感情,但这段感情却止于六年前的一桩科举舞弊案。
“恩师待我恩重如山,蔺家抄没后,蔺家女眷被发配襄州。”顾景尘面色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继续道:“恩师临终前托付我照看蔺家……”
“婧儿…”他脚步停下来:“如今你得知了我的事,这一辈子,恐怕也要跟我一起承担蔺家了。”
颜婧儿心脏微微一缩,就像被根针刺了下,有点酸酸闷闷的疼。
他虽只是三言两语说了他与蔺家的牵扯,可颜婧儿深知,这里头的牵扯恐怕不止师徒情谊这么简单。
当年的科举舞弊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蔺丞相一派的顾景尘为何没受牵连,反而还仕途顺畅。且他跟前太子景王关系微妙是为何,又为何单独将蔺知仲的牌位供奉在相府中。
所有的这些事,兴许都是他不可言说的秘密。
但这会儿颜婧儿却并不想去问了,她只是静静望着他。
这个男人从最初见到时,就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孤独,或许,这也与他背负的东西有关吧,她想。
“大人,”良久,颜婧儿开口:“我想抱一抱大人。”
顾景尘一愣,随即挑眉:“在这抱?”
颜婧儿点头。
顾景尘莞尔,张开手,顷身过来。
颜婧儿走上前环住他腰身,说是要抱他,实际上却又没出息地窝进了他怀中,反而要吸取他的气息才得以心潮平静。
颜婧儿只歇息了两日就彻底痊愈,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昵起来。甚至变得,像沾了浆糊似的,黏黏糊糊。
这种黏糊,主要体现在平日里两人相处的模式上。
譬如,顾景尘在百辉堂分明忙着处理庶务,也仍要派人去洗秋院磨些吃食回来,有时候婢女端回来一些颜婧儿亲手削皮的果子,有时候是颜婧儿吩咐厨房做的羹汤。
若是遇到颜婧儿休沐在府上,那几乎大半日颜婧儿都会待在百辉堂的书房里。
顾景尘的书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是处理庶务用,里间是顾景尘起居的地方。中间隔着扇门,白日不会敞开,里间的屋子另外还有其他通道,穿过暖阁可直接进入北苑抱夏。
但颜婧儿来了之后,这扇门就这么一直开着了。
若是没有官员进来禀事,颜婧儿就坐在一旁看账册,两人默默地各自做自己的事却又能感受彼此的存在。
有时候顾景尘的砚台干了,也会喊颜婧儿过去搭把手,然后再趁机喂她吃点东西。
也不知顾景尘是何时养成了投喂癖好,觉得这么看着颜婧儿鼓鼓囊囊吃东西很是赏心悦目。
恋人间的情趣,反正是顾荀这种单身多年的人不懂的。
顾荀起先还觉得两人这般腻歪,实在是酸掉牙,但看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若是遇到官员们进书房议事,颜婧儿就会起身往里头的屋子回避。不过因着中间的门是开着的,外边讨论什么,颜婧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发现,自从跟顾景尘心意相通后,许多事顾景尘并不避着她,哪怕是朝廷中十分机密之事,她也能听得极为详细。
偶尔她会问顾景尘是否担心机密外泄,这时,顾景尘就会幽幽地睇她,好不正经道:“你想如何外泄,既如此,不妨先泄与我听听。”
说着,便是捉着她一顿亲吻。
这日,依旧是颜婧儿休沐之日。
不过她今日比较得闲,看完账册后,又温了会儿书,觉得没什么事做,索性铺开宣纸来作画。
颜婧儿喜好画梅,因从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尤擅画雪梅。
画完之后,她兀自站在一旁欣赏,而后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地方没处理好。
突然,她腰肢被人从身后箍住,闻到男人身上的松木香气,颜婧儿不慌不忙地靠过去。
“雪下的花瓣晕染过浓,”顾景尘点评道:“不过,仍不失为一幅佳作。”
颜婧儿勾着唇:“你这会儿不忙了?”
“眼睛太累,歇息片刻。”他说道。
颜婧儿转过去,见他眉头还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她伸手过去,轻轻抚平,然后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则绕道去身后帮他揉按额头。
这种事往常也做过,顾景尘似乎很是享受,于是私下里,颜婧儿又跟甄嬷嬷请教了翻按摩的手法。
顾景尘仰靠在椅子上,喟叹了声:“婧儿愈发贤惠了。”
颜婧儿啐他:“大人之意,莫不是觉得我以前不贤惠?”
顾景尘勾唇,没说话,答案很明显。
颜婧儿知道他在逗弄自己,偏不如他的意,手上的动作便调皮起来,下了点力道。
惹得顾景尘笑出声来。
他反手拉过颜婧儿坐在膝上,哄道:“自然也是贤惠的,我的婧儿是这天底下第一贤惠人。”
“言辞浮夸,不够诚心。”颜婧儿娇气道。
“嗯,那我再想想…”顾景尘故作头疼地思忖了会儿,为难道:“实在想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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