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来,就是要讨个交代。”伯夫人说。
苏云平是真没耐心了,这妇人还当这里是她府上了不成,如此刁蛮无状。他面色一沉:“伯夫人,此乃国子监,处罚自有依据。”
永诚伯夫人见他沉了脸,气焰稍稍收敛了些,但仍是咬着颜婧儿不放。
说道:“一会儿不管谁来商榷,此事我都不会轻易妥协。”
“这人,”她指着颜婧儿,道:“必须当着国子监所有学子的面给我家慧姝赔礼道歉;另外,打人者不可饶恕,必须按国子监最严厉的惩罚执行。最后,国子监必须开除此人,并永不录用。”
听到最后一条,颜婧儿倏地抬头,神色恐慌。
永诚伯夫人见了,心里稍稍好受些。问苏云平道:“祭酒大人以为如何?”
“伯夫人好大的威风!”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应了声,众人抬眼看去——
顾景尘一身绯色官袍,大步而来。
第16章
顾景尘一身绯红官袍进门,脚步匆匆,显然才从政务中抽身出来。众人见了,纷纷起身见礼。
监丞一脸受宠若惊,道:“原本就是书院里的小事,怎就劳动丞相大人过来了?”
伯夫人见顾景尘过来,先是懵了下,而后上前道:“丞相大人来得正好,国子监祭酒大人有意包庇犯错学子,还请您住持公道。”
倒是苏云平波澜不惊,见礼后径直请顾景尘入座。
顾景尘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颜婧儿身上打量了下。
颜婧儿头皮发紧,若是挨板子她不怕,就怕顾景尘过来。
她此时只觉得自己像赤身站在日光下,羞耻、难堪一股脑地涌上来。也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而且,适才伯夫人提议让国子监开除她,若真是如此,她恐怕再无颜面待在丞相府了。
她辜负他的期望。
颜婧儿头垂得低低的,青衿单薄,越发显得她瘦小。
那厢伯夫人还在不依不饶:“我家慧姝向来乖巧懂事,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人,竟被欺负成这样。”
她拉过许慧姝:“顾大人,你看我家慧姝,脖颈都流血了。天可怜见的,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
“顾大人,您向来公正严明……”
“伯夫人,”苏云平这时开口道:“颜姑娘亲属已到,你有何话与他商量便是。”
苏云平头疼,恨不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抛给顾景尘。
“亲、亲属?”伯夫人微愣:“谁?”
她懵了半天,视线缓缓定在顾景尘身上,眼里很是惊诧、不可置信。看了看顾景尘又看了看颜婧儿,之前身上的那股泼辣气势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丞相大人莫非是?”她忐忑问道。
顾景尘却是没搭理她,他视线在门边站着的几个小姑娘身上扫了眼,最后落在颜婧儿头上。
“怎么回事?”
他眸色微沉,不说话的样子,气势凛然迫人。
连伯夫人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跟伯夫人同样懵怔的,还有其他人,褚琬、姜钰、和孟晓月都傻眼地瞧着这情况。许慧姝扑在母亲怀中也忘了哭。
监丞预感不妙,小声问道:“丞相大人是?”
“是颜姑娘的哥哥。”苏云平解惑道。
顿时,众人视线又纷纷挪到颜婧儿身上,神色十分震惊和不敢相信。尤其是孟晓月,她紧紧攥着袖摆,心里的妒意与悔意翻江倒海。
想不到一向被她瞧不起的人,居然是顾丞相的妹妹。可她平时不是还自己洗衣裳吗?这样一个破落户怎么会是……
与此同时,她心里后悔不已。她巴结许慧姝和姜钰,无非是想为以后前程铺垫。而许慧姝家世再如何也只是个伯府的嫡女,父亲不过是三品朝臣。姜钰更不能提,姜钰虽出生侯府,可父亲没有入仕。
然而,她费尽心思的巴结,到头来却因为这两人得罪了丞相大人的妹妹。
她悄悄打量了眼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顾丞相,心底发颤。完了完了,若是父亲得知她在书院给他闹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没好果子吃。她爹只是个五品官,还指望她能结交个把权贵抬一抬门楣呢。
与她一样心绪复杂的还有姜钰,姜钰垂着脑袋,睫毛半掩。
原本以为这事天塌下来也有人伯夫人做主,可眼下看来,伯夫人是做不了主了。
她能入国子监,是从同父异母的妹妹手上夺来的机会。原本每一步就走得小心翼翼,若是家里得知今日之事,她那妹妹恐怕会以此大做文章,说不准还会惹得父亲大发雷霆。
而褚琬震惊过后,心里就只剩骄傲了,她知道颜婧儿哥哥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这会儿,褚琬脊背都挺得格外直。
顾景尘无视众人心思各异,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颜婧儿一会儿。
开口道:“过来。”
颜婧儿缓缓挪过去,站在他面前,像个犯错的学生。
也不知怎么的,之前还能冷静说话来着,这会儿顾景尘来了,她慌张难堪的同时,还有些忍不住想哭。
就没怎么忍得住,抬头时,眼眶红红的。
看着,越发可怜了。
“为何打架?”顾景尘问。
颜婧儿抿唇,努力忍着眼眶的酸疼,低声道:“她踩坏我的东西。”
“踩坏什么了?”
“…吃的东西…”颜婧儿羞耻道:“糖葫芦。”
“……”
许慧姝小声反驳:“我又不是故意的。”
颜婧儿厉色看过去,直直地盯着她:“你是否故意心知肚明,你说了什么心知肚明,你做了什么更是心知肚明。”
“许慧姝,你若还有点羞耻之心,就不该撒谎。”
“你……”许慧姝被她这么一说,脸色涨红。见周围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觉得难堪。
伯夫人见女儿这模样,心里也有点没底。她女儿是个什么骄纵性子她自然知道,彼时敢在祭酒面前闹,那是因为祭酒的官职跟她丈夫的比起来都一样,怎么说都得卖她个面子。
可这下,来的是顾景尘。而前两天丈夫睡前还跟她提起,今年政绩考核,说不定能争一争户部的实权肥缺。
如今倒好了,偏偏这个打人的颜婧儿是丞相大人的妹妹,先不说给女儿讨公道了,今日之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还会得罪丞相大人。
此前还有孟晓月和姜钰帮许慧姝辩驳,可这会儿这两人都不吭声,倒是越发显得许慧姝做人心虚。
伯夫人干笑两下,问道:“姝儿你说什么了?若是因一时心直口快得罪了同窗,那确实是你之过。”
许慧姝不敢答,柔弱地扑在母亲怀中:“娘,我…我没说什么。”
伯夫人嚣张的气焰没了后,事情倒是变得好办起来。
监丞见许慧姝心虚的模样,顿时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况且丞相大人亲自来一趟,他作为国子监监丞,总该好生将此事查问个水落石出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姜钰:“你来说,许慧姝到底说了什么话?”
姜钰低着头犹豫不决,倒是一旁的孟晓月主动站出来,说道:“监丞大人,最开始是许慧姝拦住颜婧儿的路,然后又问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问她去戏楼做什么,说什么是不是去见她表哥。”她声音小了下去,毕竟这事关女子清誉,她不敢乱说。
许慧姝吓得手抖,她最怕的就是这事被捅出来,她拉着伯夫人的袖子:“娘,我……”
孟晓月继续道:“颜婧儿就说自己只是去戏楼听戏的,可许慧姝不信,说她是什么身份,也配去戏楼听戏。”
伯夫人脸色一变,看自己的女儿都带着点恨其不争的怒意。
“后来…后来…”孟晓月说:“我真的只是轻轻推了颜婧儿一下,她书箱就掉地上了,里头的糖葫芦也掉出来。”
监丞问:“许慧姝是否故意踩坏糖葫芦?”
“这…”孟晓月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许慧姝,心一横,说道:“她是故意的,因为糖葫芦离她脚边还有些距离,她走上前去踩的。”
孟晓月道:“踩了之后,好像还说了什么话。”
“说了什么?”监丞问。
孟晓月摇头:“我没听清,但是许慧姝说了这话后,颜婧儿才动手…打她的。”
监丞又去问颜婧儿:“你可听清了?”
颜婧儿点头。
监丞问:“是什么话?”
颜婧儿咬着唇,不语。
事情到此,基本算是明朗了。颜婧儿动手打人,是许慧姝挑事在先。至于挑的是什么事,之前孟晓月说的那句‘去戏楼是不是见表哥’这话,监丞看了看顾景尘脸色,故意忽略了去。
他等了会儿,才问道:“顾大人您看这事……”
顾景尘敛着眉目,半晌,却是开口道:“颜婧儿去戏楼确实只是听戏。”
监丞一愣,赶紧点头:“是是是,下官已问明事情原委,具体如何处置,还请…还请丞相大人和祭酒大人定夺。”
说完这句,监丞暗暗松了口气。
伯夫人咬牙气了会儿,讪笑道:“依我看,也就是小姑娘们口角纷争罢了,倒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颜婧儿虽打了我家慧姝,还不小心挠出血。”伯夫人苦闷得很,却不得不打圆场:“但我家慧姝也有错。”
“姝儿,”她推了推女儿:“还不快点给丞相大人赔个不是。”
许慧姝窘迫,不情不愿地福身:“我…我并非有意的,还请顾大人莫计较。”
顾景尘没理,睨了眼低着头倔强的颜婧儿,不紧不慢道:“伯夫人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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