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她算哪门子主子啊,若是主子也不至于跟我们下人住东苑了,那应该去西苑住才是。”
“净胡说,西苑虽是主子们住的地方,可府上又没有女主子,那里空空荡荡的怎么住。好了别说了,干活去吧。”
颜婧儿安安静静地过了几日,除了一日三餐吃食有些动静,其他时间她都是窝在屋子里没出门。拂夏不知从何处取来了本书卷,是简单的《孝经》,但也足够打发颜婧儿无聊的日子。
待第六日的时候,院子里总算来了人,是请她去外院的。颜婧儿也没多问,拾掇了下,便老实跟着出门。
书房。
顾景尘刚与属官议完事,站在桌边写字,桌角放了个匣子。
顾荀站在边上,禀报道:“派去的人查实过了,确实是颜家的嫡女。颜家一夜之间泯于大火,独留下了颜姑娘。”
“颜家没什么亲戚,后事都是街坊邻居帮着办的。颜姑娘在邻居家寄居了两个月,后又被其姑母接走,一同带走的还有颜家仅剩的财物。但据说今年年初的时候,颜姑娘被其姑母撵了出来,独居在一处宅院给人缝补讨生活,还是奶娘从乡下赶来将她接走的。”
他打开桌上的匣子,道:“这里头是派去的人从颜姑娘家中寻得的。”
也不值什么钱,都是后来邻居们从倒塌的房梁下找到的字画,有的还被火烧缺失了一角,带过来纯粹是给颜婧儿一个念想。
顾景尘笔墨未停,他正在写一副字,挥毫游龙走凤,笔势雄奇如脱缰骏马。
顾荀等了会儿,又试探地问:“大人有何打算?”
顾景尘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兀自欣赏了会儿,拿起旁边的湿巾边擦手边道:“那就先养着。”
“好,”顾荀赶紧道:“我已派人将西苑的屋子都收拾出来,想着,既然颜姑娘身份不是作假,那总该住进西苑去。”
西苑是主子们住的地方,此举为何,不言而喻。但见顾景尘没阻止,顾荀便稍稍安心。
过了会儿,有人来禀报顾荀,说颜婧儿已经在照厅等着了。
顾荀进门,颜婧儿赶紧起身,有些局促。
顾荀笑着问:“颜姑娘这几日可还适应?”
“适应的,”颜婧儿回道:“多谢管家照顾。”
“叫我顾叔就好,”顾荀目光怜爱,越看越喜欢这个乖巧白净的小姑娘。他道:“让你来,是想跟你说搬院子的事。”
颜婧儿倏地抬头,神色惶恐不安。
“颜姑娘莫误会,”顾荀赶紧道:“是让你搬去西苑,西苑景致好,种了许多花,都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哦,我正好有空,带你去选一选院子。”
说罢,就先抬脚出门。
外院是隔在西苑和东苑的中央,所以也叫中苑。从照厅过去先经过宽敞的天井,出了门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但正对面就是通往西苑的拱门。
一进拱门,沿着墙建的就是一条精致的雕花游廊,游廊正前方便是巨大的湖泊。湖中央设有凉亭,连接九曲桥。
颜婧儿此前听稔冬说过西苑的景致,可这会儿亲眼瞧见,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西苑是真的大,一眼望不到头。湖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白墙青瓦隐藏在翠绿之间。
“颜姑娘这边请。”顾荀比了个请的手势,边介绍道:“西苑一共有五个院落,都是准备给府上女主子的,不过眼下府上没有女主子,所以西苑还空着。”
顾荀道:“这些院落颜姑娘可随意挑选,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颜婧儿点头,继续跟着他往北走,路过一处精致奢华的建筑时,她脚步停下。
“瞧我忘了,”顾荀道:“西苑除了这一处院落不可选,其他的都行。”
颜婧儿问:“为何?”
这栋建筑是两层的小楼,前院宽敞且独立,南面临湖,从远处看就像坐落在湖中。周围绿植充沛,百花环绕。
“这处…”顾荀笑道:“是大人成亲后住的地方。”
两人又走了会儿,来到最西边的一个角落,这处僻静且偏远,但颜婧儿却指着这处说:“顾叔,我喜欢这里。”
“颜姑娘想好了?”
“嗯。”
颜婧儿望着院门口‘洗秋院’三个字,满意点头。她确实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颜婧儿当日从东苑搬到西苑,平时冷冷清清的院子,搬家的时候却来了许多丫鬟婆子。都是来帮忙的,且个个热心得很。
去西苑住果然就不一样了,颜婧儿心想,人人都来巴结她。
但颜婧儿本来也就没什么东西要搬,洗秋院的家具物什都是现成的,甚至比这里的还要好许多倍。
要搬的也就几件衣裳和日常用品,这些单拂夏一人就可胜任。
到了新居后,管家又给配了两个婢女和两个婆子过来。婢女负责伺候颜婧儿起居,婆子们负责洒扫。
就这么的,空荡了多年的西苑,因着颜婧儿住进去,稍微有了那么点儿人气。
洗秋院的生活比东苑上了好几个层次,在这里不仅可以游湖,洗秋院还有个书房。书房不大,但里头光线亮堂且暖和,最令颜婧儿高兴的是,西墙边的架子上放了些书卷。
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着本书坐在湖中央的凉亭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日子还算自在。
直到某天,婢女来请她,说顾景尘请她过去一道用饭。
第3章
颜婧儿赶紧回屋换了身湘妃色石榴裙,又妥当梳整齐头发,这才跟着婢女过去。
顾景尘平日住外院的百辉堂。
百辉堂极大,从照厅过去就是宽敞的天井,四周种了些青松,没有花草。地面是巨大的青石板铺陈,青石板上还雕刻了飞鸟百兽。
整个院子显得清冷又庄严,就跟他本人一样。
百辉堂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西厢房正中间是书房,东厢房正中间用来吃饭。
这会儿,顾景尘就坐在东厢房的屋子里等她。
大门是敞开的,颜婧儿才走出照厅,远远地就看见他穿着一身绯红官袍坐在椅子上了。
她飞快低下头,碎步乖巧地走过去。
到了门口,婢女通报道:“大人,颜姑娘到了。”
里头的人没吭声也没动静,安静得像空气似的。婢女一离开,颜婧儿站在门口局促,不知该进去行礼还是该在门口行礼,或是该先说点什么。
就在她忐忑又纠结之际,听得一声清清冷冷的声音,犹如冬泉浸过石头,清澈低沉且很好听。
“进来。”他说。
颜婧儿硬着头皮跨进门口,正要行礼时,又听得他说:“坐。”
于是,她只好福了福身,赶紧坐下。
红木椅子宽大,颜婧儿坐下去才占了三分之一,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女娃。而观对方,正襟危坐,衣摆展开摆在膝上、椅子上,气势就像一座大山。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听奶娘的,平日多吃点肉长胖长高些。至起码跟人对坐时,自己总不至于这般没派头。
“抬起头来。”他继续道。
颜婧儿缓缓昂起脑袋,但也不敢去看他眼睛,视线只落在他脖颈往下,官袍上的仙鹤图案上。同时感觉得到他正在看她。
“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嗯。”
颜婧儿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屏气凝神听。
“在府上过得还好?”
“很好的。”
“下人伺候得还称心?”
“称心。”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颜婧儿盯着他一品补褂,上头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余光瞥见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缓有节奏地敲着。
沉默的气氛令颜婧儿更紧张了,也不知适才自己回答得对还是不对。她放在桌下的手不停扣弄着上头的雕花,由于过于紧张都不曾听到发出细微‘吱吱’的声音。
他手指敲了片刻,突然说道:“先吃饭。”
颜婧儿照做,拿过面前的汤碗,瓷白的勺子舀汤细口细口地喝,不敢发出丁点儿动静。
喝了几口汤后,就又听得他开口说话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
颜婧儿动作停下来,不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何意。
是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她原本是打算来投奔他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却不这么想了。他气势太唬人,像个严厉的夫子。
她以后真的要嫁个严厉的夫子吗?
其实她是不想的,可若是解了婚约,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有义务养她在府里。
颜婧儿咬唇,对于这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
“无碍,”顾景尘说:“此事你慢慢想。”
颜婧儿点头。
“我有另一事问你。”顾景尘继续道:“可想去国子监上学?”
颜婧儿放下调羹,怯怯抬眼。
“你才十三岁,”顾景尘道:“若是没有什么想做的,可入书院读书。”
“我与国子监祭酒乃旧识,明日休沐,带你去见见。”
他的话并不容人反驳,之前说问问她,也并非需要听她意见,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人在屋檐下,颜婧儿不敢反驳,也不想反驳。她觉得其实这个安排挺好的,她喜欢读书,不喜欢在院子里每天跟丫鬟晒太阳。
“吃饭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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