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珏则继续说:“如果是,那我或许会对师兄有些失望。为了迎合对方的喜好和心意,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成为另外一个人,是我最抗拒的事。”
“但若不是,那我应该恭喜师兄。今日在堂上,我观师兄的喜悦皆是由心而发。所以,师兄未必是因为别人才努力活成那样,而是他那样的人,本就是你向往活成的模样。这种想法,早就根植在你心里,在过去每一个失落失望甚至绝望的时刻,鞭策你。”
“而我喜欢尹叙,成为了鞭策你的其中一条理由。”
看着怔愣的冯筠,云珏笑容温和:“今日的师兄挺胸抬头,容光焕发,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周边的人与事。你最大的心愿,早已圆满,我这一条,姑且算是小小的遗憾。”
冯筠眼神一动,下意识就要反驳:“不是!”
云珏:“难不成我拒绝了师兄,你今时今日得到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你一刻也不会觉得欢喜了吗?”
冯筠彻底语塞。
今时的境况,已超出他原先的预想很多,他不是盲目为了得到云珏才这般努力。
只是……贪心的希望一个十全十美,即便没有云珏,这本也是他向往的路。
明明是自己也期盼的事,硬要拉她来捆绑、施加意义,是不是有些卑鄙了?
这样想着,冯筠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抬眼看向云珏。
“师妹,你真的很奇怪……”
云珏不解的看着他。
冯筠一口喝干自己面前的茶盏,笑叹道:“你追着尹叙跑时仿佛没头没脑不经思考,可转身说起这番话,竟然又头头是道。我忽然觉得,你喜欢尹叙这件事,未必是见色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冯筠这番话,竟让云珏怔了怔。
冯筠并未察觉云珏异样,继续道:“所以,当初还在国子监时、你第一次和尹叙来我家时,并不是我的错觉,你那时已经察觉我的心思,并且拒绝了我,是不是?”
云珏轻轻垂眼:“师兄说的这些,我不大记得了。我很少想过去的事,更着眼往后的路。师兄今朝熬出了头,却也是一个新的开端,还请师兄莫要为了小小的遗憾伤心太久,早早打起精神,毕竟……”
她抬起眼,冲冯筠轻轻一笑:“师兄命中的人只会在将来等你。”
……
离开冯府时,云珏没要人送,一个人出来了。
她手里搅着衣带,若有所思。
停在一旁的马车驶了过来,云珏登车,一掀帘子就看到赵程谨的臭脸。
她坐下来,赵程谨就开始了:“冯筠找你说什么了?”
云珏瞥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吗?”
赵程谨:“你还记得来时我问你的话吗?”
云珏想了想,大概是那句:“尹叙还没死心想挽回你这件事,你知道吧?”
“所以呢?”
赵程谨气笑了:“我看你这样子,八成是拒了那个冯筠,也好,冯筠那性子,你俩成了也得离。但你之所以会拒了他,该不会是还想着尹叙吧?”
云珏眼一瞪,调子都拔高了:“我没有!”
赵程谨抽了抽嘴角,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这么说,你已寻常看待他了?”
云珏张口就来:“是啊,寻常看待,一般人。”
赵程谨笑了笑,说:“既然如此,你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也省了他对你不死心。”
云珏:“什么?”
赵程谨:“另寻新欢呗。冯筠不合适,整个长安城,还找不到另一个合适的?尹叙这种人,最重体面尊严,你若有了别人,他还能拉下脸面纠缠?”
云珏支起脑袋,笑了一声:“好主意。”
赵程谨闻言,眉头一拧,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马车抵达时,赵程谨和云珏先后下了马车,落低刚走两步,云珏眉心一皱,刚要转身防备,手腕已经被紧紧拽住!
一身酒气的男人眼神很沉,直勾勾的盯着她。
赵程谨听到动静回身,跟着一愣。
尹叙!?
云珏看到人后便没有再动手,尹叙也直接:“说两句。”
赵程谨脸色一变,看向云珏:“阿姐?”
云珏与尹叙对视片刻,平声道:“我以为,尹师兄要说的,当日在竹林就已经说完了。”
赵程谨完全听不懂,什么竹林?
尹叙眼神轻垂,像是经过了一个短暂的犹豫和挣扎,又倏地抬起,沉黑的眼底蓄着比前一刻更浓重的决然:“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不说,我总要再找机会说。你若真厌弃我,也不想我日后时时刻刻找机会纠缠你,是不是?”
赵程谨: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云珏没说话,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若尹兄有事,不妨先进去……阿姐?”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今日府上没有热茶待客,怕是要怠慢监丞大人。”云珏全无招待之意。
尹叙勾了勾唇角,“也好,不过这里人太多。”说完,他拉着云珏就往府旁的小巷走。
“郎君……”流芳无措的看向赵程谨,赵程谨却伸手作阻,摇了摇头。
尹叙虽是男人,真要动起手来未必讨得了好。
赵程谨今日想了许多,这时只是道:“在这等着,若有异常再过去也不迟。”
第95章 “滚!开!”……
僻静无人的小巷,云珏被堵到了角落。
尹叙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并不知道堵人得全方位的堵,以至于他堵都堵得相当礼貌,手掌虚虚的按在呈直角的墙面上,身体并未迫近,云珏随便弯个腰就能溜出去。
酒气酝酿在两人之间,云珏分神的想,他们上一次这样私密的说话,还是在那个竹林。
刚想到这里,尹叙突如其来说道:“我错了吗?”
云珏闻言,思绪回拢,眼中亦蒙上一层暗色。
最生气的时候,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被父辈们的谎言耍的团团转时,她亦受未明的真相所扰,靠抄经静心。
他错在没有早早勘破谎言及时出手,还是错在没有在她当初追求不舍时就将她推开?
她随军作战时,曾见父母收到陇西来报,姑父与姑姑及时截获了河北道的援军,整个过程相当的短,甚至都没多少伤亡。
而这个结果,全因尹叙及时勘破密信截获情报又给出假的调令。
否则,他们就不是清剿余党这么轻松,而要实实在在大战一场,那时的伤亡绝不会似现在这样好看。
不止如此。
当日尹叙得知了宝藏的事,曾亲自前去鄯城查探,还被兄长射伤。
当时他大概震惊又愤怒,所以邀约竹林,说了些重话。
之后他发现异常,竭力追踪,身上的伤全都是草草处理,还是平乱复盘时被父亲发现他手臂渗血。他出现在岐州时,第一件事就是借揭穿魏王一事,先缓和陇西和朝廷的矛盾。
他并不是一见风吹草动便主动断开明哲保身,相反,是拽着那最后一丝希望,竭力去给眼前的死局扯开一个明亮的口子。
这些思虑,云珏反反复复在心中过了很多遍,所以答案也很干脆。
“你没有错。”
尹叙勾了勾唇,问出第二句:“易地而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云珏这才愣了愣,说:“当初是你要断开,现在何故说些有的没的?”
尹叙手臂微收,朝她近了一步。
彼此的气息瞬间侵入对方的亲密距离里。
尹叙:“若这辈子只剩这一次交心机会,我也想求个明白。”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与我在一起后才发现你我阵营不同,而我们注定不会背叛家族,你要如何?”
这话并没有给云珏带来多大的困扰,她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有水平。
少女轻轻抬眼,黑亮的眼眸里目光很平静:“你这问题矛盾重重,我实在不知怎么回答。”
“若真是你所言的前提,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会由家中给个抱恙在身的由头拖延不出。既然我从未来过,又何来和你的相识?何来对立?还是你觉得,我家中明知情况凶险,仍会将我送出来?”
尹叙眼神微变,不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更像是心中的猜想被印证。
云珏已失了谈性,眼睛瞄着可以撤离的路线:“你说了可不止两句话。当日我们在一起时我就说过,我重诺。你说喜欢我,我便相信,也回应你一份喜欢,可一旦你表明要断开的意思,我便当真。”
瞄好了路线,云珏抬手看向尹叙:“你敢说,当日说那些话没有含着几分真心?至少那时你是真心要放手,真心要送我走,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就已经没了以后……”
说完,云珏猫着腰就要跑。
没想尹叙早就把她的行动轨迹侦破,弯身一捞,又将人捞了回来重新按回墙角,脚下再近一步,倾首抵住她的额头:“最后几句。”
云珏两只手腕都被他握着,稍有反抗,便会受到男人力道的镇压。
“你好歹是个颇负盛誉的君子,当心我叫人来,到时候你就也得尝尝被非议的滋……”
“我错了。”
尹叙静静地看着云珏,低哑的音调仿佛压抑着浓重的情绪。
他又说了一次:“可是我错了。”
“我喜欢你时就已知道情形不利,虽然当时听到的都是谎言,但若我能多花心思了解你的全部,或许能更早察觉端倪,也不会做出那种决定。这是一错。”
“只因你回回见到我都露着一张笑脸,常常在我以为你该生气不悦时,你却自己越过了那道情绪,我便误以为你好像从不会受烦恼困扰,以至于从不曾想过,你只是习惯了不同亲近的人表露自己的坏情绪,这是二错。”
“当初对你说出那种话,并非我本心,但它实实在在伤到你,同样是错。”
尹叙认认真真的数落着自己的错,眼里映着少女怔然的模样,他轻轻笑了。
“如今的我,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若我能再聪明些,能力再卓然些,也许能想到更稳妥的法子护着你。如此,也不至于在真相大白后,让你怀着愤怒和委屈,还要承认我没有错。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骄傲和原则,所以你选择顺着我犯糊涂造成的局面,借舍弃我来斩断那些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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