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的继女一样,霍灵馨这些年来与继母的关系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亲和。
邱氏是父亲发迹后迎娶的继室,不知昔日霍家之苦,进门便将母亲维持的勤俭之风一扫而空,随着父亲身价水涨船高,她便明目张胆的奢侈享受起来。
毕竟,父亲身在朝中,无论是自己还是家眷,若无一丝行头做派,那也是要糟人耻笑的。
即便霍灵馨知道这个道理,依旧无法认同继母。
之后邱氏有了自己的女儿,更是将明稳暗偏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如今她到了定亲的年纪,邱氏自己的女儿还没到年纪,便心痒痒的眼红祖母为她相看的人家,好似是她抢了萱兰的机会似的。
云珏之名,饶是霍灵馨无缘入国子监也有耳闻。
她可是一个不高兴就敢反驳师长,还驳得有理有据占尽优势的人物。
眼下她痴心尹叙,若教她知道祖母有意为自己与尹叙牵线,那她势必成为云珏的眼中钉。
说邱氏是在借刀杀人也不为过。
虽然霍灵馨对尹叙这个夫君人选很是满意,但他们之间八字没一撇,为了个还没着落的人先给自己树敌,她才没那么傻。
不,说树敌都是看轻这位云娘子的战力了。
她霍灵馨就是个靶子,一旦被云珏的小刀子瞄准,能立刻变筛子。
是以,在尹叙表态之后,霍灵馨立刻分析出了他话中漏洞,暗暗叫糟。
云珏想同她换座,怕不止是想与尹叙同座,而是已经在继母的煽风下将她看做了一个威胁,要将她隔开,所谓风口,就是个借口。
她此刻换了也就没什么了,偏偏尹叙来这么一茬,不更像是在告诉云珏——你自己不想在风口吹风,难道就要让霍灵馨吹风?
霎时间,霍灵馨心跳加速,既有可能被云珏盯上的恐慌,又有为尹叙此举的悸动猜想。
早就听说云珏缠他缠得紧,可是尹叙从未表态过,想来是无意的。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很明朗了!
第一,尹叙真的对自己有心,是在帮她挡住云珏的无理要求。
第二,尹叙对谁都无心,可更乐得拿自己当挡箭牌来回绝云珏。
一瞬间,霍灵馨的思绪整个儿铺开,变得非常复杂。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抉择?
如果尹叙对自己有心,她正好趁此机会与他培养感情。
如果尹叙无心,她或许可以体贴又机智的帮他一回,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只要她将自己的优势全部发挥,无心也可挑出心思来!
只不过,无论选哪一种,她都将面临威胁。
人心思虑万千,不过眼前一瞬,事实证明,女人的心思都是相通的。
就在尹叙起身要过去时,邱氏既愧疚又无措的说:“瞧我,竟然这般疏忽!还是尹郎君怜香惜玉,张嬷嬷,你差人去偏厅多搬几扇屏风来,将风口都挡一挡,这些孩子们,我瞧着哪个都不能吹风!”
张嬷嬷应下,转身去张罗。
霍灵馨接二连三被邱氏摆道,已有些恼火,可当她看向坐在对面的云珏,心里顿时一咯噔。
原先,云珏应该并没有听出话外之音,真以为尹叙是要亲自为她挡风,脸上的表情是雀跃的。
可听邱氏一说,那张嫩生生的小脸眼见着就垮了下来,先是瞄了邱氏一眼,然后又迟疑的望向霍灵馨,眼里含了几分打量的意味。
霍灵馨恨不能将仪态礼数抛诸脑后,冲上去冲她大声辩白——我不是!我没有!
可惜,晚了。
云珏眼珠一转,竖手阻止尹叙过来:“罢了,不必换了。”
可尹叙已经走过来了,他在座前站定,垂眼看她,揶揄道:“还是换了吧,毕竟云师妹经不起风吹。”
话毕,尹叙看向坐在一旁的赵程谨:“有劳赵郎君帮忙搀扶一把,我看云娘子面色不好,还是别叫她强撑了。”
事实也证明,男女的心思是并不相通的。
尹叙这番言行,令赵程谨在一瞬间想了很多——
根据情报,云珏痴缠尹叙多时,从未得到一丝半点回应。
可今日,云珏仅仅是不满意座次将尹叙与旁的女子放在一起,尹叙便立刻换位,既远离了那位霍娘子,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挡风,未免太过贴心了!
怎么回事?
是他以往的情报有误,还是今日的尹叙……坏掉了!?
就在这时,霍灵馨忽然道:“近来气候骤变,风凉亦猛,的确容易生病。这厅内四处通风不宜久坐,若贵客不嫌,不如移步茶室,那里暖和安静,煮茶说话也得趣。”
邱氏不冷不热的看了霍灵馨一眼,心里冷笑。
看来,这狡猾又顽劣的继女也听过云家女郎霸道任性的名号,忌惮上了。
她眼珠一转,主意又生,顺着霍灵馨的话道:“还是馨娘想得周到。”然后用一种慈祥长辈看小辈的态度说道:“你们一位位都是难得过府的贵客,今儿个谁也别急着走,安安心心在府上留一顿饭。”
于是,一行人又来到茶室。
茶室摆得是一张矮脚长桌,除了主人的正位方只置一座,剩下三边一圈软垫,可见是个可以随心入座畅谈之处。
霍灵馨上过一次当就学了一次乖,率先将尹叙安排在主座对面,自己则与霍萱兰一起坐在邱氏左右两边。
于是,云珏毫不犹豫带着赵程谨坐在了尹叙右手边。
刚坐下,邱氏顺口谈及霍灵馨的茶艺。
霍灵馨自小长在祖母身边,霍老夫人喜爱饮茶,她的茶艺都是老夫人手把手教的。
紧接着,邱氏适当的问起了尹叙和云珏等人喜爱喝什么茶,精准的戳中了云珏的学问盲区。
“听闻尹郎君今日来为老夫人提前送贺礼,送得恰是一套上好的茶具和茶饼!”
她捂唇一笑,“这下倒好,馨娘往日里便喜欢给老夫人煎茶,老夫人也只喝她的茶,她们二人都该高兴了。”
尹叙拧了拧眉,没说什么。
这话仿佛在暗示他是借花献佛,明面上为老夫人送贺礼,实则亦冲着霍灵馨的喜好来。
茶具?茶饼!?
云珏倏地望向尹叙,表情有些怔愣。
难道在尹叙在冯生家拿出的礼物,其实是他原本要送给霍家的?
是为了帮她解围,让冯筠无法再继续那番示爱之言,他连这个都拿出来了?
云珏的反应在邱氏和霍灵馨眼里就一个意思——她果然误会了!
霍灵馨再一次领略到了邱氏的阴狠用心,她巴不得自己被云珏盯上,然后往死里整。
赵程谨的目光淡淡扫过邱氏,眼里含了浅淡的不悦,说:“实不相瞒,表姐对茶道一窍不通。”
沉浸在思绪里的云珏瞬间清醒,转过头看他。
赵程谨,阿姐也是要脸的……
却见赵程谨顺手拿起茶镊,不紧不慢道:“诸位有所不知,表姐自小体弱,云府众人对她宠爱有加,便是煎茶一事都被视作粗活,舍不得她做。”
赵程谨的表情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一字一句都揉满了傲慢与不屑。
“表姐若想饮茶,多得是人为她煎制,何须自己动手?”
“晚辈不才,也略学过几年手艺,加之表姐喝惯了家里的茶,便不大习惯外人的手艺,若夫人与霍娘子不介意,就由晚辈献丑,诸位随意品评。”
这是标准的护犊子了。
霍灵馨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奉上茶具,给你,都给你!
尹叙审视着赵程谨,第一次意识到,在他与云珏不曾相识的许多年里,她身边绝对不止赵程谨一个助纣为虐之人。
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怕闯祸更不怕死的性子,定是这帮人联手捧出来的。
所以,她到底为何会喜欢自己?这份看起来毫无保留又炽热到烫身的感情,难道真的只是一见钟情?
还是如冯生所言,只因他与以往任何一个捧着她的人都不同,对她不屑一顾,才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胜负欲?这三个字冒出时,尹叙心头冷了冷。
然而,当他见云珏被赵程谨一番话捧得表情美妙,宛若有一只无形的球在她心中噗——得膨胀起来时,又满心好笑,嘴角轻快的提了一下,什么胡思乱想都散开了。
邱氏哪有这般轻易认输,她方才分明已经快成功了。
趁着赵程谨煎茶的功夫,邱氏话茬一转,提起了国子监考学的事。
原来,当初国子监设考时,霍灵馨也曾应考,甚至在第一轮时拿到了不错的成绩,只可惜,后面两轮她主动放弃,这才与国子监无缘。
当邱氏说出此事时,原在煎茶的赵程谨眼神微变,明面上动作如常,实则已拨出心思留意起他们的谈话。
这话无疑又踩了云珏一脚。
谁都知道,她是被圣人直接提进国子监的,根本不曾参与考试,是个实打实的关系户。
霍灵馨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一方面,她很清楚继母为何一反常态的捧赞自己,若不想成为云珏的敌人,就得遮掩自己。
可另一方面,正因继母一般不会这样真切夸赞自己,还是当着尹叙的面,她又忍不住倍感受用。
若尹叙真的将她的好处看进了眼里,有心与她发展,她便可趁机握稳这门婚事,反过来就不必再忌惮云珏,即便云珏有心发难,尹叙本人就是最好的反击工具。
就在霍灵馨左右为难时,茶室里响起了少女真心的赞叹:“哇,霍姐姐这么厉害!”
霍灵馨回过神,撞上了云珏璀璨的黑眸。
她心里一阵打鼓,想了想才说:“其实母亲言重了,我本就有些犹豫,后几轮考试又比先前难,我才选择放弃。”
云珏听得很是认真,忙问:“听闻当日长安城张榜此事时曾引起轰动,大家都很愿意去,霍姐姐为何会犹豫不决?”
尹叙无声的看向云珏。
老实说,他起先的确担心她会受邱氏挑拨,随便来个女子都当成敌人。
他一贯就不喜那些为了男子争风吃醋,妒意浓厚到不讲道理甚至不择手段的女人。
没想到,这货根本没听出邱氏的话外之音,完全是一副被勾起了好奇心的模样,还伸手抓了把摆在霍萱兰面前的盐花生堆到自己面前,娴熟的剥了起来。
可怜霍萱兰因为年纪小了些,没有共同话题,又被母亲拘在这里不能出去,只能一个人默默吃花生。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