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叙虽然从来不用操心衣食住行上的小事,但他心细脑子好,自己的东西,即便不过问也都有数。
是以,三勤一说,他便记起是哪套。
可顿了顿,他却道:“拿来给我看看。”
三勤愣了一下,再三确定郎君说的就是要看衣裳后,他利索的当起了人形衣架,将衣裳提来。
尹叙淡淡扫了一眼,脑子里划过这几日见过的云珏。
离开国子监,不必日日穿学中制服,她似乎更偏爱清浅些的颜色。
尹叙垂眼,伸手端过茶盏抿了一口:“换一件。”
三勤都傻了。
从他侍奉郎君开始,郎君对外貌上的关注仅限于干净平整,就从未在意过颜色款式,或者说,他从来不在意这衣裳好不好看!
此前三勤还颇为佩服郎君不注重装扮的清高朴素,后来他才清楚地认识到一个现实。
郎君这身量,腰是腰腿是腿,瞧着修长清秀,可一脱衣裳,从上到下肌理间清晰又充满力量的线条简直充满诱惑。
这里不得不提一桩陈年艳闻。
其实,郎君以前也是招侍女伺候入浴的。
只因某日,他醉酒沐浴时,竟清楚听到一贯伺候他的侍女发出了一声“咕”的吞咽声。
转头看去,那侍女脸颊涨红,双目冒绿光,手里捏着的澡巾倏地掉在地上,本要为他擦身的手,转而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结果,人被毫无悬念的丢了出来。
从那以后,就是三勤亲自伺候郎君入浴了。
作为郎君的近身随侍,三勤当然知道他今日要与那位轰动国子监的云娘子夜游。
可是……这会不会太隆重了。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三勤频繁往返衣柜和郎君跟前,几乎把他所有的衣裳都翻了一遍过目,最终定下一套鸭卵青的圆领袍,是个相当清浅素雅的颜色。
就在三勤以为结束了时,尹叙沉吟片刻,忽道:“配饰也都拿来瞧瞧……”
正在叠满床衣裳的三勤双膝一软,险些跪在脚踏上……
“郎君还真是在意今日的约会,若叫云娘子晓得,定会欣喜非常。”
三勤无意的一句,让尹叙愣住,也终于从反常中清醒过来。
与其说他看重此次的夜游,不若说此次夜游,无疑会让他二人的关系再次递进。
如果按照以往的作风,他会欣然接受这种递进背后的意义,但又不会因为这层递进就着急的定下一切。
一时的情绪,或喜或怒,或悸动或欢喜,来的猛烈,却也容易蒙蔽双眼,让人自动忽略很多未来会遇到的问题。
他习惯慢慢来,事一步一步安排,人一点一点了解。
然而,或许是她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风风火火闯入,把他的原则搅得稀巴烂,或许是还有一个冯生杵在那里,激得他早早放了话。
他忽然不想慢慢来了。
其实,她何其机敏,他态度上的变化和妥协,她未必不知。
或许她早已在等着他说出什么,就在今夜。
书卷早已丢到一边,尹叙窝在座中,难得没有凹着那份板正姿态,闲适的伸了个懒腰。
男人转眼看向窗外春色,轻轻笑出声来。
那便应了吧。
既然要与她一起,偶尔学学她的直截了当,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距离赴约还有一个时辰时,尹叙已让三勤准备马车。
她初来长安,怕是什么都没见过,他打算提前过去安排好,让她玩个痛快。
至于出钱什么的,跟他出门,岂会让她掏钱袋子,那他成什么了?
然而,刚刚吩咐好,尹相爷忽然回府了,就那么巧的听到了尹叙的吩咐。
“你今夜要出门?”人从外走进来,尹叙连忙起身作拜:“父亲。”
尹相爷伸手虚压一下:“坐吧,我有事跟你谈。”
尹叙看了一眼三勤,道:“你先去准备。”
三勤正欲告退,却被尹相拦住:“站住。”
尹叙眼神一动,只听父亲道:“今日你哪儿都不能去,尤其不能去见那个云珏。”
三勤一怔,立马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自己可能不便多听,道了句“小人在外守着”便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好门。
尹叙不解,甚至生奇:“父亲往日公务繁忙,深夜也难见归影,今日回来,难道是特地来与儿说这番话?”
尹相表情冷淡的看向他:“不错。”
“为何?”
尹相:“我便是来告诉你为何。”
在父亲开口以前,尹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国子监和今日外头流传的霍府的事。
不错,云珏虽胆大了些,但其实她的胆大都有限度,并非无法无天。
更重要的事,她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有了大概思路,尹叙飞快打起腹稿准备为云珏解释。
然而,尹相第一句话就让尹叙原地僵住。
“你以为,圣人在这个节骨眼招各州贵族子女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你又以为,为何其他州有推脱,圣人都睁只眼闭只眼了,陇西云赵两家却丝毫不敢懈怠的把人送到了长安?”
尹相看了一眼尹叙,轻轻叹气,“这件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但从你在国子监做了那些事后,竟与这个云珏扯上了关系,为父便不得不与你说清楚!”
这件事情,首先要提的便是平介之战。
当时先帝刚刚驾崩,大皇子李勋匆忙登基后,毅然决然御驾亲征,结果在介州身受重伤。
十万火急之下,是云庭及时传信给赵喆,由赵喆领军突击横渡黄河,赶在了二皇子李瑚和云庭的军队之前救出了李勋。
而后,二皇子李瑚与云庭的兵马顺利抵达曲州,就在他们打算和已至介州的赵喆兵马联合夹击叛军时,自介州传来了战乱平定的喜报。
陇西节度使赵喆护驾有功,已救出新君,歼灭叛军。
可惜,大皇子李勋伤重不治,连国号都尚未商议出来便驾崩,万般悲痛之下,二皇子李瑚在太后的支持下登基为帝,也就是如今的乾盛帝。
叛军已平,在诸位老臣的辅佐下,后续事宜也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有人提出,赵喆私自出兵是为大罪,云庭参与其中亦难辞其咎,应当赏罚并重,结果被云赵两家众多拥趸驳回。
试问那种情况下,难道要眼看着大皇子被敌人围困尸骨无权?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且此次平定乱军,赵使君功大于过,朝纲未稳,新君就急着去惩罚功臣,岂非寒了将士的心?
然而,云赵两家全无邀功之意,先是认了私自出兵的罪,又拒了新君颁下的赏赐,只愿回到陇西继续镇守。
这等要求,新君如何能不应?
可是当事情落定后,再回来想,很多地方都显得可疑。
其一,当日的叛军起源,是一批自幽州□□的乱民,这批乱民武器齐全,穿戴甚至十分阔。传言,这批乱民在深山中挖到了宝藏,因此有了起事的资本。
传言之所以可信,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先帝起事之前。
当时,前朝荒淫无度,各大军阀蠢蠢欲动,百姓更是民不聊生,甚至有富豪商贾举家迁入深山隐居避世以躲战乱。
须知此等避世,不仅要大肆搜刮财物,还要有充足的粮食储备。
所以,那群乱民挖到的,极有可能是这份宝藏。
然而,凭一己之力先行平定介州战乱的赵喆却回报,根本没有什么宝藏。
听到这里,尹叙已猜到父亲要说什么:“陛下怀疑,当日赵喆救下重伤的大皇子后,独自昧下了宝藏?”
尹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而这,仅仅只是其一。
其二,大皇子李勋御驾亲征,所领的军队必是最好的,一群乱民,纵然有宝藏傍身,在战术上岂能比得过精心操练的将士,以至于让大皇子中伏?
新君痛失父兄,也方才知道,从父亲登基开始,这朝廷就没有真正的稳当过。
心怀鬼胎之人,一直在暗中藏匿,等待下一刻发难时机。
于是,他从当日的乱军开始查,暗中派人一路从介州查至幽州,终于得到线索证明,当日埋伏在介州的,其实是一帮外族势力。
幽州本就是重要的军事重地,新君不敢确定那些乱军是否与外族勾结,但他可以肯定,能让外族势力渗透到国境之内,甚至熟知战况,一早埋伏,必定有人从内牵引。
这样一来,再看云庭不顾罪名也要通知赵喆去救驾,而赵喆更是豁出命横渡黄河也要赶在大军之前先解决那些乱兵,便显得十分可疑。
或许,是他们心虚,害怕一旦大军抵达,会暴露什么线索,所以由赵喆先行清理战场。
如果新君的怀疑都是真的,那么云赵两家犯下的就不仅是欺君之罪,还有弑君谋反之罪!
尹叙听完这些,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可是……仅凭这些……”
“当然不能仅凭这些。”尹相直接打断尹叙的话:“所以,从圣人招云赵两家之女来长安时,或许是要开始查证,又或许,是他已经查证到什么,要开始动手。”
尹相冷冷的看向尹叙:“仅凭这一点,你便绝对不可与云珏扯上关系。”
不等尹叙回话,尹相忽然又想起一岔:“对了,圣人已经知道,他们近日拜访父辈昔日旧友时,出手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尹叙心头一震,半个字都说不出。
所以,圣人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们?
云赵两家登门拜访,出手便是这样的豪礼,圣人定会联想到那个传闻中的宝藏。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