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珏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对了,借你手下两个人帮我打听点事情。”
彩英和流芳全神贯注高度警惕,就怕这两位主儿一言不合又闹起来。
可他们等了半晌,并未等来赵程谨发怒。
他只是一言不发盯了她会儿,便道:“做什么?”
云珏:“我想打听点事情。”
赵程谨神色复杂的打量她一阵,站起身来。
云珏端起碗筷,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事吗?
赵程谨似酝酿许久才冷冰冰道:“下次晚归也不必回来,找个乞丐窝将就一晚便是。”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大松一口气的流芳与彩英口诵佛偈,心怀感恩。
……
云珏说到做到,第二日散学后,她又来到冯家,这次还带了个大夫来。
其实冯筠的伤都是皮外伤,歇两日就好了,但她还是当着冯母的面让大夫下了诊断。
事实证明,在得到明确结果后,冯母彻底松了口气。
冯母是寡母,儿子就是她的命,可面对云珏时,她却反过来宽慰云珏,让她莫再带东西请大夫,言辞里还有些感激之意。
冯筠难免动容,再看云珏时,目光不由得生了些变化。
冯母说什么都要留云珏吃饭,竟然连过年时没舍得吃完的风干腌肉都拿了出来。
云珏起先还没表态,直到冯筠也开口挽留,她才笑眯眯应下。
冯母眼中喜色更浓,让冯筠好好招待她。
“云娘子……”冯筠看了看老母,不由压低声音:“介不介意借一步说话?”
云珏爽快点头:“好呀。”
时下虽兴女学,对女子的束缚较前朝宽松许多,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始终不妥。
冯筠把云珏请到了外面说话。
……
今日,冯筠照常入学。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在崔祭酒有意平息的态度下,昨日之事并未再掀风波。
但对他来说,却又是新一轮的困境。
“国子监一事本与云娘子无关,为安家母之心,云娘子已做了许多,这个人情冯某铭记于心,但此后……请不必再来。”
第6章 可……可这也太奔放了!……
冯筠很清楚,此事与云珏毫无关系。
她之所以会不辞辛劳几度插手,只是因为尹叙。
不等云珏开口,冯筠又道:“请云娘子放心,冯某知你为何如此,冯某对尹兄并无怨怼,正如祭酒所言,此事已揭过,冯某不想再生波澜。”
冯筠的措辞并不温和,说是逐客令也不为过。
但凡换个女子,此刻少不得愤怒羞恼,道他不识好歹。
然云珏只是静静听他说完,脸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慢悠悠道:“你既下逐客令,我便没有厚着脸贴上来的道理。”
她眼珠滴溜溜转,语气一转:“我也不喜欢为琐事纠缠,你方才不是说欠我人情,又请我不必再来么?可以,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不仅不会再来打扰你,什么人情俗礼,咱们都两清。”
冯筠神色淡定,主动道:“你想问,这件事中,是谁抄袭了谁?”
云珏却摇头:“尹叙不可能抄袭你的诗作。”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甚至不惨杂一丝犹豫与怀疑,冯筠生生一怔,旋即露出几分自嘲。
“所以,云娘子觉得……”
“冯师兄你误会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云珏打断冯筠的话,低头在腰间的兜兜里翻出一张纸展开来。
“我是想请师兄读一读这首诗,然后告诉我,你觉得它写的怎么样?”
冯筠完全跟不上云珏的思路:“品、品诗?”
她并不想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而是让他帮忙品鉴一首诗,就算扯清?
虽然闹不懂她在想什么,冯筠还是快刀斩乱麻:“好,一言为定。”
得他首允,云珏露出笑脸,喜滋滋把自己的诗奉上:“请赐教!”
少女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冯筠眼神轻闪,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
云珏似乎并无察觉,递交诗文后也没再往前,神情里带着几分期待,像是个在等待夫子点评的学生。
冯筠轻叹一声,展诗细读——
【小楼倚栏知春来,新燕衔泥暖阁开。对镜簪花铅华覆,拂衣摇扇千花摆。裁柳送香难解意,月下花前独徘徊。吴歌不度巫山外,忽来夜梦入君怀。】
还没读完,冯筠心中就已生了赧。
若非云珏在国子监对尹叙的痴迷人尽皆知,他会以为这是云珏送他的情诗。
思及此,冯筠又觉无奈。
他曾听同窗戏言云珏给尹叙送情诗的事。
就连今日,她也没耽误功夫,偷偷跑去看了尹叙好几次。
或许,她打的是个让他帮忙品鉴,按照尹叙喜好来修改措辞的主意。
可她或许不知,男人无心无情时,任是再赤诚动人,也不过是感动自己。
而他,一个连家中生计都难负担的男人,为了在学中出人头地,得朝廷青睐任用,就已花去了全部精力。
什么春色,什么锦上添花的凌云壮志,亦或是眼前这份小女儿情态,全都无心品评。
对现在的他来说,入朝为官,更多是为稳住生计,奉养寡母以报生养之恩。
然而,面对眼前少女满怀期待的一双黑眸,冯筠只能压下躁意,思索着赞美之词。
他对男女之情实在不通,想来想去,也只是憋出一句:“写的很好。”
殊不知,简单一句,却让云珏双眸放彩,骤然高兴起来。
她上前一步,确认道:“你真的觉得我写的好?”
冯筠被她的热情冲的一愣,俊秀的脸颊竟有些生热,胡乱点头:“嗯。”
“太好了!”云珏双手合十一击掌,笃定道:“我就知道不是因为我写的不好,是因为博士对我有偏见,才叫我重写!”
冯筠一听,眼珠子险些等出来:“你把这首诗呈交给博士!??”
同一时间,窄旧的小屋外响起一道沉沉的咳嗽声。
似是被呛了口水。
云珏表情一怔,疑惑四顾:“咦,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荫蔽的巷道一角,随侍惊惶的看着向来从容有度的郎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下意识要张口。
尹叙抢先竖手,示意他莫要出声,又飞快抽出手帕按在嘴上,忍过了喉头那阵难受。
……
冯筠哪里还听得到别的声音。
太大胆了,她简直太大胆了!
虽听说过她出身将门,又时常出入玉门关游玩,所以才将性子养的外向奔放。
可……可这也太奔放了!
震惊之余,冯筠又生出几分轻视。
这女子明明生来尊贵,有机会也有能力做更多事,却独将男女情爱看的比天还高。
且读书始终是件不可亵渎之事,她竟将情诗作课业,还认为是博士的偏见。
简直荒诞。
云珏听到有人咳嗽,又没找到人,便不再搭理,注意力重新回到冯筠这头。
她得寸进尺,厚颜的问:“那你觉得哪里写的好?”
哪里写得好?
此时此刻,冯筠竟生出一种自己在被这放□□子调戏之感。
将要发作之际,内里传来冯母的声音:“怎么让云娘子站门口呢!好歹给人家倒杯水呀!”
冯筠还没想好措辞,云珏已开口:“夫人莫怪,师兄正在指导我一些学业上的难题,这可比吃喝来的重要!”
冯母一听,只觉自己打扰了他们谈话,让他们聊完了进屋用饭,自己便进屋了。
冯筠看见母亲,云珏先前所为又跃入脑海。
别的不敢说,她在长辈面前讨喜的样子,倒是真切。
在瞒住母亲的事上,云珏帮了大忙,让他省力很多。
片刻功夫,前一刻的忍无可忍的心境莫名被拓宽,好像又能忍了。
哄走冯母,云珏转身看向冯筠,眼神意思明确——我们继续说,你觉得好在哪儿?
顶着少女纯净的眼神,冯筠不好再保持缄默。
他费神的想了想,硬着头皮道:“你的诗……情真意切。”
云珏明眸更亮,如遇知音:“你读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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