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人说话时的模样一本正经,徐昭星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便主动往他身上靠……嗯,没靠过去。
章得之反过手,捏了下她的手腕道:“夫人这几日有些虚,需得好好补一补。”
这意思分明是“我知道你来小日子了,所以别虚情假意地玩勾|引”。
徐昭星是真的气恼了,甩开了他的手,往炭炉旁一坐,生着闷气。
她拿他没办法,实际上,她拿这儿的所有人都没办法。
她不会背后捅刀,只会当面撕人,即使当面撕的再痛快,过了还是得提心吊胆防备着。
自打失了回火,她已经调好的作息,再一次乱了。
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只有听的见人声,她才能睡的香。
她看起来胆子很大,其实胆子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是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没有那种“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壮志,更加理解不了这种人的心理。
她就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她就是那种哪怕自己的手破了点儿小口,自己都心疼的要命的人,叫她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谋反……不干,说什么都不干。
炭炉里的火苗忽地往上窜了一下,又很快下去。
徐昭星又往炭炉里丢了块银炭,稳了稳心道:“听说死过一回的人,会比没死过的人更加贪恋尘世。”
“确实。”章得之眼睛一眯,他如此缠着她,还不就是因着不想死。
“那好好活着不就好了,何苦要去做那些…不一定能成的事!”
章得之一怔,失笑出声:“说起来谁都不如夫人活的通透。只不过,世事并不如人愿,而我们活着总有一些……必须得做的事。若说,这世道是洪流,总有不愿意随波逐流的人。”
人家玩的是激流勇进。
这是谁也劝不了谁的架势。
徐昭星索性道:“我就是一后宅妇人,丈夫死了,也没有儿子。我没什么大的愿望,就是愿女儿能嫁个好男人。我在此祝愿先生得志……”剩下的话不用说了吧,不用说了吧,不用说了吧!走吧,您!
她与其他女人的不同,表面上看是不大守规矩,从不自称“妾”或是“妾身”,唯第一次见面之时,为了示弱自称过“小妇人”。
心情好或者极坏的时候,从不叫他“先生”。坑他,或者觉得他有用之时,才是一口一个“先生”的叫。
而方才叫他“先生”,说好听了是在逐客,说不好听是在赶他走。
章得之越坐越冷,就连头也有些昏昏沉沉。
那湖水确实是凉,而他又忘记了自己三十有三的年纪,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再加上这身湿衣,他挨着炭炉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等一下,他还得算着湖水换流的时间,撑着力气游回闸门边。
好像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他也只能拱手告辞:“夫人,不管怎么说,我引夫人为知己。”
他走的还是窗,徐昭星下意识跟了上去:“你怎么来的?”
章得之笑:“夫人真想知道?”
“不想。”徐昭星看着他湿透的冬衣,又道:“你等一等,我叫人送你出去。”
她快步走向门口,才将把门打开,就听那边的“窗户”吱呀了一声,已不见人影。
外头的慧玉被开门的声音所吸引,她看见二夫人的那刻,忽觉不远处闪过一个黑影,待她仔细去寻,只余下风吹动了树叶的声音。
一直到二夫人合上了门,她才敢出大气。
——
姜汤,也没有抵得住风寒。
章得之回了祁水旁的宅院修养,得了信的姜高良回家侍疾。
如他想的一样,他爹只要不是高烧昏迷,甭管生什么样的病,手里一定离不了书册。
他接了方叔的药,推门进了书房。
瞧见披着厚厚棉衣的他爹,正跪坐在桌案旁,咳嗽的厉害,也没有扔掉手里的书。
“爹,吃药。”
姜高良的记忆里他爹从不会笑,是以他也从不在他爹的跟前笑。
他恭恭敬敬地送上了药碗,他爹接过了之后,一饮而尽,他又送上了白水,又是一次喝干。
他收了碗准备出去,他爹叫住了他问:“你今日可还去蒋家的藏书房?”
姜高良觉得自己怪委屈的,原还以为是自己不好,被那二夫人嫌弃,哪知事儿更大的是他爹。
他硬着声道:“二夫人说了,叫我把蒋二爷的手稿拿回来,从此与爹,与我,都再无瓜葛。”
“哦,和你同去藏书房借书的太学生难道都是与她家有瓜葛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姜高良大喜,又叫了声“爹”!
只见他爹连头都未抬,摆了摆手,他知道那是叫他快走。
他将碗又塞给了门口的方叔,掀着衣摆从廊上跳了下去,沿着小路出了花园,直奔大门而去。
章得之这时才抬了头,咳了几声,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边。
——
慧珠赶了姜高良三次,都没能将他赶走。
倒不是二夫人下了必须让他走的命令,而是他都犯上了风寒,咳个不停,影响了别人。
第四次,慧珠便不像头三次那么委婉,“姜公子,奴婢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公子咳成这样,若是害的别人染病,就不好了。”
姜高良还是不想走,他连着来了五日,越发的肯定蒋三姑娘之所以扮作丫头,就是因为他。
只因这五日他都不曾见到蒋三姑娘的身影。
如今,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想见她,哪怕再见上一面也行。
不过,今日不走不行了。
他怅然道:“先生偶感风寒,我去侍疾……咳咳……不曾想也被染上风寒。姑娘莫怪,我看完了这一段就走。”
慧珠也不好再说其他的,转身要走之时,他叫住她,压低了声音,唯恐被人听去,“姑娘,我想请问……这几日怎么不见知遇姑娘?”
☆、第三十六章
申时整,慧珠送走了最后一名太学生,命了小厮将乌篷船停靠在藏书房这一边,又看着小丫头们扫洒完毕,这才锁上了藏书房的大门,往后院而去。
她顾不得看桥上的景致,而且再好的景致每日都要瞧上个几遍,也会变得极其平常。
下了桥,往右拐,过了梅林,便是六月莉。
六月莉起初就叫梅园。
二爷之所以将这处院子叫做六月莉,正是因着二夫人嫁到蒋家的那年六月,书房外的茉莉花一夜间全部开放。
二爷之所以喜欢茉莉,也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二夫人之时,她的鬓角别了枝茉莉。
二爷虽从没有说过,但她们都知道二爷是真的把二夫人放在了心里。
只不过,从前的二夫人对二爷却不是很上心。
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忘得了从前,慧珠也是,近来二夫人的改变有目共睹,她更是忍不住拿现在的二夫人和以前的二夫人做对比。
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现在的二夫人,是不是二爷喜欢的?
慧珠像往常一样,一到了六月莉便和二夫人禀告今日藏书房发生的一些事情。
无非是李公子借了本《蒲草记》,激动的大呼;或者是王公子费时两月,终于抄完了《恩怨录》。
反正,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事情。
自打三姑娘不肯再假扮丫头去藏书房,她问过二夫人,要不要就此关掉藏书房。
那日二夫人好像是有心事,等了好久,才道:“先这样吧!”
其实二夫人一直都好像有心事,只不过,她没法看不明白。
若还像以前那般的二夫人,她总是能一眼看明。
譬如那日,她知道二夫人支开她是想做什么,也知道二夫人是算准了她很快回来,才故意为之,而她却故意晚了一会儿才回去。
那日是她将悬梁的二夫人放了下来,原还想着二夫人终于能和二爷团聚,哪知二夫人心口的那股子热气就是不肯凉。
再醒过来的二夫人便成了现在这个样,或许当真是因为二爷还有心事未了。
慧珠拿火钳动了动炭炉里的银炭,想让它燃烧的均匀,放下后道:“今日那姜公子又来了,染上了风寒,还说是因为给先生侍疾……”
徐昭星还在想章得之那个水鬼到底是翻墙游水进来的,还是从水底的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陡一听见慧珠的话,嗤笑一声:“活该!”
这话慧珠没敢接,净了手,转身去了前厅摆饭。
这时,三姑娘带着雪刹也来了,慧珠没再犹豫,错身的时候,把那封信塞到了三姑娘的手里。
那是姜高良求她带给三姑娘的信,她原本是想交给二夫人的,想了又想,还是越过了二夫人。
若二爷还有什么心事未了,那肯定就是三姑娘的婚事了。
——
这一到了冬日就是不停地吃吃睡睡。
徐昭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坐在秋千上晒暖。再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练练功夫。
两次和章得之对上,她都占不了先机,也不知是他太灵敏,还是昭娘这具身体不怎么活动反应太迟钝。
智力被碾压就算了,若连腿脚上都占不了便宜,这是徐昭星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脱掉了厚重的棉衣,只穿了中衣的徐昭星在炭炉不远处活动身体。
跆拳道多是腿上功夫,一拳八腿,甭管怎么踢,少了陪练,都很难有进益。
徐昭星踢了几次腿,越踢越没意思,忽然开始想念章得之,无他,就是想找他当陪练…而已。
至于樊星汉,她很少会想起,应该说是她故意不去想。
这是两世里第一个表明要娶她的人,虽说那并不是她想要的求娶理由,但这第一人对她来说,总是有些特殊的。
来这儿都小半年了,她仍旧很频繁地会想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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