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盐的生意不比黑帮打打杀杀,都是正大光明的,谢老爷也就没在密室里神神叨叨的见人,左不过谢府的人都知道老爷在谈生意时不能打扰,周围三丈远都没有下人。
易北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神游物外的曹仝,指了指屋顶。
后者胸有成竹的冲他笑了一下。
"谢老爷这么精明的人,屋顶上怎么可能不留人,要想偷听,只能这里。"
曹仝指了指屋外位了附庸风雅,效仿古人读书破万卷儿而放置的小竹简堆。
易北脸都绿了。
那就是个小书堆,用来作装饰的,别说藏两个人,就是一个人弯下腰来,也只能勉勉强强缩个脑袋在阴影里,怎么可能藏人。
"没人会想到有人在窗户底下光明正大的偷听,就算是看到了,你装作理直气壮一点,说不好屋顶的家丁们以为你是留下来要随时听吩咐的下人。"
在没有电话的时代,清场意味着当你想喊人使唤的时候,很有可能喊不到人,所以,大户人家的屋子外头,一般都会巧妙的留一点点的小阴影,好让下人能意思意思的藏身,等屋里喊来人时能第一时间应下吩咐。
谢老爷书房外的小书堆恰巧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你家那位暗卫用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了,你用一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曹仝说得很轻巧,语气也很轻松,把易北推出去时,甚至还拍着他的肩膀。
"万一被人发现了,你不还有我呢么,有我把你带出去,这么点家丁我还不放在眼里,别的不信,我的武功你总信得过的吧。"
易北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曹仝武功的确不错,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坐稳帮主的位置,但让他藏去那种地方典型的属于曹仝自己的恶趣味发作。
书房周围修得别致雅观,意味着周围绿树篱笆,花草环绕,随便蹲去哪里不比这里强?
当然,很快,易北就没时间再去挑剔曹仝给他选的地方了。
很明显,屋内有关于买卖盐的内容,要不是还没开始谈,要不就是已经谈完,总而言之,当他开始认真听时,屋里谈话的中心,竟然是他自己。
"谢老你也太上心了,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哪里需要那么紧张,我那儿盐户都在问,到底什么时候能给他们把这一期的银子给结了,再过上个把月,雨水来了就没那么好晒盐了。"
第一个声音提起毛头小孩子的时候,易北还真没把人往自己身上套。
毕竟再怎么样,他也活了五辈子,无论如何都没有把自己当一个孩子的自觉。
"王爷也到了一个月了,到现在都还没把府官选出来,到底还是年轻,京中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正在凝神听墙角的易北愣了愣。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过谢老不是说,无论如何这三个月都不能有什么动静么,怎么今天把我们喊得这么齐?"
谢老虽说被称个老,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多老,只不过是在安乐郡里地位尊崇,大家觉得老爷二字已经不足以称呼他尊贵的身份了,最近又添了个新孙子,便顺理成章的给他脑袋上安了个老字。
"如今盐户也艰难,我想了想,王爷来归王爷来,总不能王爷来了,大家都不用吃饭了,只是如今盐户手里囤的盐多了,诸位回去翻翻账簿,看看能不能按先前的价一次性收上来啊。"
盐这玩意儿,家家户户每天都要用的,流通起来特别快,一般来说商户都是新盐收走,再和盐户结上一批盐的钱。
一来可以保证盐户一定会把新盐卖给自己,二来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资金一时半会周转不过来。
左不过各大世家有自己的招牌在那儿撑着,盐户也不怕他们拿了盐跑路。
如今易北来了快一个月,刚好卡在各家给盐户结了钱,新盐又出了两批的空档,如今盐户家里都快被白花花的盐给埋了起来,也不见有人来收,急都快急死了。
能够坐进谢老爷书房的,都是已经跟着做了很久生意的心腹,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透,谢老话音刚落,各位掌柜就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哭穷喊困难。
一个说最近盐卖得不好自己仓库里还有囤货。
一个说资金周转不灵账面亏空入不敷出。
一个说如今漕运涨价骡车难租,又有其他家的盐铺还在虎视眈眈,逼得他们不敢涨盐价,实在是世道艰难无法生存。
谢老爷听完大家困难,沉吟许久,终于决定,再为百姓着想,也不能亏着自己的饭桌,既然其他地方无法省俭,就只能在收盐的价格上再压上一压了,左不过现在盐户手中盐也卖不出去,亏些收了,但结现钱,也是好事一桩。
各位掌柜齐齐大赞谢老爷高瞻远瞩菩萨心肠,实在是商家表率万民景仰。
夜已深,各位掌柜奉承许久才各自散去,回去好好清点一下自己手中还能周转的银钱,好第二天去和盐户杀价。
曹仝摸来易北身边,想把人带走,却见后者冲他摆了摆手。
"不太对,再听听。"
盐价一贯稳定,各个世家都有各个世家的渠道,市面上不太可能会出现大幅度的涨跌波动,为何谢老爷想要压下收盐的价格?
成本降低的直观后果就是利润增加。
想想谢家和太子的联系,易北第一反应就是太子缺钱了。
太子最近为何需要大笔的银钱周转?
易北很是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几辈子以来最近三年的动向,实在是没想出来最近京中能有什么大变动。
如今太子和易贤的势力都被打压,按说应该是好好待在家里修身养性,提高自己在天子心目中度过形象才对。
就是因为现在局势如此,他才敢放心大胆的离京啊。
大概是从屏风后又转出了一个人,曹仝听得清楚,便没再动作,又缩回了自己蹲着的墙角。
"老爷。"
年轻的声音还带着三分书生的谨慎和恭谨,易北从没来过安乐郡,也没和谢相的族弟打过交道,只觉得这大概就是个军师幕僚清客一类的人,用来出谋划策,便也没太在意这个声音是不是自己从前听过。
谢老爷嗯了一声。
"京城里怎么说。"
"十一皇子……不,现在应该叫安乐王殿下了。"
年轻的声音似乎是笑了笑,又像在模仿谁一般。
"谢大人说,安乐王此人,绝非善类,这次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给他些好处都无妨,但绝不能让他抓住半点把柄。"
谢老爷沉吟片刻。
"京中给我的信上又是缺钱,如今盐价就明摆在这里,若不能以次充好,那便只能在收价上做些功夫了,这些都是能经得查的,我看王爷这会儿也没功夫管这个,官家那一堆事就够忙的了,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够京中这次要的缺口啊。"
年轻人便又笑了笑。
"谢大人知道老爷年轻有为,对老爷也很是器重,他相信老爷能够想得出妥善办法的,比如说,适当多收一些盐来,也不是不行,左不过只要本收回来,京中这次也没说是急用,缓个两三月,也是可以的。"
谢老爷大概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反驳。
易北朝曹仝做来个走的手势。
就在帮主大爷拎起易北飞檐走壁离开书房的那一瞬间,鬼使神差一般,易北回头,恰巧看到书房门开,年轻的书生走出房门,月光照下来,印在男人脸上。
易北顿时默默倒抽了一口冷气。
跑出这么远了居然还能见到熟人,前几辈子这个人他都打过交道,太子面前首席狗腿军师,晋商。
手段够狠心思够毒还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人似乎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从未离开过。
到底是太子把他给了谢相,如今又派来安乐郡。
还是这人本就是谢相手里的人,只不过后来给了太子使用?
曹仝没给易北看第二眼的时间,怕巡查的家丁走过来,迅速的拎着易北窜回了王府。
江梨的设宴已经结束,和谢夫人的把臂交谈也已谢幕,谢夫人在王府受到了如沐春风一般的招待,心满意足的睡在了客房,江梨唯恐谢夫人睡得不够死,还特意找孟陵弄来了助眠安神的药包,神不知鬼不觉下在谢夫人的茶饮中,保证无色无味,牵条狗来都闻不出。
曹仝一步到位,把易北放在江梨门口,自己晃晃悠悠回屋补眠。
于是,晚饭一直悬着心的王妃娘娘,一开门,就看到自己屋门口站着个全身黑还蒙面的男人,差点没张口就喊有刺客。
"谢夫人说了什么没?"
易北及时扯下面巾,制止了江梨喊人的举动。
江梨赶紧把人扯了进来,还鬼鬼祟祟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才紧张兮兮的关上门。
"没什么,左不过是女眷聚会,王爷也不方便露面太久,吃到一半我就让他找了借口先撤了,过后谢夫人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一些谢老爷平时的善政,还和我说如今家道不如先前,都是看着热闹,实际上没亏都算不错了之类的,不过谢夫人说我府上的盐用得不是上好的,如今市面上卖的都是普通,她过后送些上品来给我,我应了。"
今天江梨安排的菜色除去京中流行的几样,其他都是安乐郡中的特产,虽说一桌子的菜,只有最中心的那一道和盐品有直接的关系,但江梨一直在席上拉着谢夫人,请她介绍安乐郡的特产吃食,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那道菜去,谢老爷做的就是盐的生意,没理由谢夫人不熟这一道。
"难说谢老爷会不会知道我在借你试探。"
易北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江梨的安排,觉得的确没有破绽,但对方既然是有晋商在安乐郡,会不会被看穿,那就很难说了。
第125章 自荐
有晋商横插一杠,易北紧急挑战了作战计划,原本想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王爷形象,现在也只能紧急叫停,转而营造一个积极搂钱只要和银子有关什么事都想掺一脚的形象。
脸面这种东西,多丢几辈子,自然就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都被临时抓包,派去查晋商的来龙去脉,易北终于敲定了几个看上去比较靠谱,查上去身家也很清白的年轻士子,作为自己的府官,每天替自己处理日常事务。
曹仝依旧溜达来听易北唠叨,二人粘腻程度甚至比江梨这个新婚不久的妻子还要粘糊。
"你说谁?"
这种幕僚级别的人物,易北压根就没指望曹仝能够知道,司马当成活马医,顺口和他提了一嘴。
"上次在谢府书房里碰到的年轻人,最后出来的那个男的。"
曹仝哦了一声,似乎毫不意外。
"这人是京城派来住在安乐郡的,大概是不放心谢老爷把持盐产,所以派了心腹来,一是监视牵制,二来也是帮衬出主意,说起来这人是挺厉害的,抓着我刚当帮主,根基还不稳的空档,硬生生把漕运货价压低了三成,我还没找他算账呢,怎么,你觉得他很碍眼是不是?"
他也觉得这人很碍眼,总想逮着机会把人做掉,但奈何这人身边总跟着几个武功还不错的护卫,别说做掉性命,就是打一顿都没找着什么机会,久而久之他也就随意了。
易北看了曹仝一眼。
"他什么时候过来安乐郡的?"
曹仝附庸风雅的拿了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仙风道骨一般摇了摇。
"从前我爹在时我也没在意,我刚上位其实也没注意到他,如果不是我察觉到手底下的人有异心,派人盯了几天,也不会抓到这人竟然和我手下人有来往,他什么时候到的安乐郡我是真不知道,不过能经营成这样,大概待的时间也不短。"
易北唔了一声,稍稍放了点心。
起码不是特意位了防他,所以把这人派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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