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明神武的乔中校在磨豆腐这一项上被小家伙指挥得团团转,唐婆婆扯着干瘪的嘴皮轻轻笑着,她早已与失明无异,但那似乎从来都不是问题,她还能磨豆腐,还能“看见”小孙子无忧无虑的童年,旁的苦难就仿佛一下子都与她没什么关联了。
“唔……人总是要死的嘛。”
老阿婆用那关节肿大变形的枯瘦手掌摸了摸自己皱纹横生的额头,那仿佛只剩下苍老的皮包裹的头骨生硬得吓人,她笑笑,有些满足也有些失落的道:“都已经这么老啦,我还感觉离结婚那会没差多远呢,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都说人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福,以前我埋怨日子太苦,把眼睛都哭瞎了……现在却只怕苦日子也没剩朵久,看不见我家阿俊长大了。”
“才六岁,读学前班……我帮他买了升一年级的新书包,还有好多笔和新本子,藏在我的衣柜里。”
“……扯了几尺布,本来想给他缝几件衣服,可是我的眼睛已经越来越瞎了,阿俊帮我穿好针,我摸着也摸不出该剪哪里了,索性就缝了个鞋带,也在小书包里,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得上,现在的娃娃都不爱绑鞋带了。”
“想看他背着书包读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然后娶一个一样读过大学的闺女,以后生下来的娃娃就是文化人了!不像我,到死了也不认得一个字……”
“媳妇不用多漂亮啊,能跟他一起吃苦就行。”
“他爷爷、他爸爸两辈子都没用,没给他留下来什么家产,以后要靠他自己去挣啦,人家闺女跟着他吃苦,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我家阿俊这么爱打球,呵呵,听人说打球以后要长高呢,肯定比院里那棵小枣高,高点好啊,高点容易找媳妇……”
老阿婆不知道是不是被勾起了思绪,做在韩久久旁边,絮絮叨叨的念着一些细碎的嘱托,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将往日一些深藏于心底的话通通念了出来,“望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家伙,眼中到底酝酿出了一丝愁绪,轻轻拍着韩久久柔弱无骨的小手,长叹道:
“我死就死了,也不求什么,前两年就拜托了村长,看在同宗同祖的份上,我家七八亩田地,都是耕种两代的好田,转租给村人,一年租金多少,让村长帮忙管着,照顾我家小孙孙直到成年……”
“小孩子吃不了多少,还有去年刚建好的新房住着,风吹不着雨打不了,学费我老太婆给他交到了小学毕业,加上这些年的积蓄,省一省,省一省……应该够他长大了。”
老人一条一件的说着,那些或私密或比较敏感的计划——哪里留有给小家伙的礼物,哪里藏着事缝万一能够救急的东西,田地托付给了谁,小家伙的生活费又是让谁帮忙管理……事无巨细,如同交代后事一般,毫不避讳之下不仅沉淀着一个老人对于儿孙的忧虑,更是是岁月留下的对于人心的智慧。
每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计划,小家俊的生活就多了一个人看着,以后是不是吃饱穿暖有学上,都有群众的眼睛帮忙监督——
若是人心不古,总还有一条后路……
属于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老一少靠着柚子树坐着,树荫筛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束起的白发上,小小一撮,低低的垂在脑后,却是异常的的整齐规服,如同这个简陋却整洁干净的小院子,看起来舒心熨帖。
“唉……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劳你听了一下午的牢骚,小韩老师啊,我知道你是好人,以后我家阿俊的学习就拜托你帮忙看着了,那孩子懂事,留在身边帮忙打打杂还是干得了的,老婆子要是不在了,拜托你多看着。”
“别让他……挨饿……”
说着,老阿婆拉着韩久久的手,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已是泪花盈溢,干瘪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忍着万千辛酸。
“好。”
韩久久回握老人的手掌,这样承诺道:“家俊是一个天资很好的孩子,学什么都快,作为老师,我很希望能有这样的弟子。”
是弟子不是学生,说明韩久久有收徒之意,就是不知道老阿婆能不能听出来了。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已经过滤好豆渣,开始烧火煮豆腐的乔时两人,接下来的工序太耗时间,并且没有一点技术的乔时几乎插不上手,他们两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于是,韩久久礼貌的告辞,看着被炉火熏得汗珠滚滚的男人,徐徐起身,迎了过去,留下一个白头老人,于树下默默静立。
“好了?”
乔时擦着汗,看着这个搂住他一条手臂的女子,一边打开柴扉,一边轻声问道。
“嗯……接下来,就看唐婆婆能不能听懂我的暗示了。”
她说——能,则收为入室弟子,悉心传授技艺,或许数十年后,大江南北会再次出现一个一如当年老老太公那般的大法师;不能,她也会悉心收养,培育成人,以后便作为一个凡人行走世间,既算是全了作为一方土地的职责,也算是圆了当初那一段因果。
“毕竟,人各有机缘,强求不得。只是不知道,那小家伙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么突兀的噩耗……”
韩久久长叹一口气道,轻轻嗅着男人身上烟火并着汗水的气味,抽了抽鼻子,嫌弃的扭过了头:“回去洗完澡才能才能进房间!”
“呵,也不看看是为了谁!现在才嫌弃啊,晚了!”
被烤出一身汗的乔时轻笑一声,伸手一抄,便将人整个的抄进怀里,按进他汗津津的胸膛——
“卧槽,你敢——快放开我!!!”
韩久久炸毛,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他汗水的气息,任凭她拳打脚踢的挣扎也无用处。
“这样,我们回去就能一起洗了!”乔时道,抱着韩久久,唇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恨得她将方才的伤感转瞬间抖出了九霄云外,伸出利爪,对准某人腰间的小嫩肉,就是狠狠一揪!
“嗷——谋杀亲夫啊!!!”
高亢雄壮的惨呼响彻天际,乔时呲牙咧嘴的,却死活不肯撒手,连蹦带跳的蹿入忽然洞开的神府空间,消失在空荡荡的村道上。
“哼,该,秀恩爱,死得快,虐狗党都应该烧掉!”
一旁,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斗战咧着嘴说道,差不多一人多高的犬身已缩小到与寻常犬类无异,除了那身黑到发亮的毛发,跟村里到处乱窜的家犬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这样的话……”它舔了舔前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乐道:“蠢韩跟卖蠢的中校走了,那岂不是没人管我了?!”
什么叫机会,这就叫机会!!
斗战“啪”的一声踩碎路边的一块碎石,兴奋的将尾巴摇成蒲扇,仰着脖子“汪呜汪呜”的就朝城镇的方向呼啸而去——它已经半年没好好逛过街了!
“打了那么多天苦工,小爷我要休假去,你们的二人世界过得久一些啊,嘎嘎嘎汪汪汪!!!”
不理会虐狗的二人以及不想被虐跑出去浪的斗战,远去的众人都没有发现,那个被独自留在树脚的老人,在他们两次动用神力的时候,手指都微微颤动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那副深沉凝思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
“阿奶,你怎么了?”
忽然,一个略微迟疑的声音响起,她猛然一惊,伸手摸了摸,是她的小孙孙。
韩家俊满脸灰黑,他本是在厨房里烧火,可是豆腐都开了,奶奶还没有进来,他人小够不到锅子撇不开泡沫,所以赶忙出来叫人,却见到奶奶一副凝重沉容的模样,吓得一顿,小心翼翼的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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