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得近乎死寂。
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女眷们脸色惨白,纷纷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帝方向的动静。
谁能想到大好的日子,皇后娘娘的寿宴,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呢?
别说皇后的安慰,至尊如皇帝陛下就差点儿挨了一个狠的。
然而比女眷们心中更恐惧的,却是太子。
太子不肯救驾。
细思恐极啊!
“父,父皇,”太子双手颤抖,努力扒拉开了身后哭着抱住自己的婉妃。
他面上带着几分关切,想要走到皇帝的面前去说一说为何方才没有救驾,而是冷眼旁观,然而却见皇帝沉默地看了看他,那目光之中充满了怀疑与审视,之后,垂头看住了怀里疼得脸色惨白的七皇子,有些怜惜,有些欣慰地说道,“七皇子很好,有七皇子在,朕也算安心了。”说到此处,皇帝的口中有异样的讥讽。
他看重太子,宠爱太子,甚至为了太子,压制了其余的儿子,为他筹谋笼络群臣。可是太子给他的回报,却是这个。
君父危机的那一刻,方才可见人心。
七皇子为了皇帝不在意自己,舍命相护,然而太子却冷眼旁观。
也或许,太子更希望的是,皇帝陛下就这样来个重伤什么的,好早日上位?
皇帝不想看太子与自己解释的虚伪模样,见七皇子在自己怀里孺慕害怕地看着自己,心就软了。
“父皇!”英王一脸惨白地扑上来。
他扼腕一般看了一眼抢了自己活儿的七皇子,没想到这弟弟这么傻,就这么扑上来了。要不然,护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就是早就在一旁等着这变故的英王殿下了。
如今皇帝的好感便宜了弟弟,不过英王看着七皇子懵懂的模样,知道这小子也不过是误打误撞,便在心中惋惜了一下,又含泪双手颤抖几乎不忍见七皇子伤口地与皇帝道,“父皇无事,想必七皇弟吃了再多苦头,也甘之如饴。”
“父皇,疼。”七皇子的眼泪就滚下泪水来。
他娇养长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皇帝一时怜惜极了,又冷眼看着英王冷冷地说道,“伤重的不是你,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却叫皇帝更不喜英王了。
他紧紧地抱住疼得浑身抽搐的七皇子,又安抚了在一旁,方才扑到自己身前想要为自己挡住那火球的皇后。因皇后待他一片真心,皇帝只觉得皇后与自己真是夫妻情深,心里柔情刻骨,温柔地看着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还未回神儿的皇后,低声说道,“朕无事,你不要吓着自己。”
怨不得都说妻子才是最爱惜夫君的人。这年头儿,连寄予厚望的儿子都不靠谱,更不必提后宫那些妃嫔了。
皇帝想到后宫那些平日里柔情窈窕,到了关键时刻只怕吓得自己跑了的妃嫔们,就觉得有些腻歪。
“陛下无事,我就无事。”皇后握了握皇帝的手,目光落在贝齿咬着嘴唇死死忍耐剧痛的七皇子的身上,露出几分感激。
“好孩子,你也护了我。”七皇子是趴在皇后的身上,也间接护住了皇后。
“的确是个好孩子。”皇帝轻叹了一声,想不出七皇子怎么会有勇气护住自己,只是却明白,事到临头,只有本能。
本能……这真是一个好词!
他抬眼,见太子正手忙脚乱地扒拉开又扑着抱着他的腰哭得梨花带雨的一个漂亮女人,目光越发冷淡。然而他看到皇后关切地看着自己,抿了抿嘴角,却没有当众叫太子滚蛋,只露出了威严与端贵,看住了自己面前不远处,太子身边的小案旁,正伏在地上起不来的太子妃。
太子妃方才看见火球的瞬间就扑了出来,显然是要护驾,却一不小心就叫小案绊倒,眼下浑身还带着淅淅沥沥的汤水,一双眼赤红,显然惊慌到了极点。
太子不是好的,太子妃倒是贤德孝顺,皇帝的目光又温煦了一层,目光沉了沉,看了太子一眼,讥讽笑一笑,抱着七皇子扬长而去。
“母后。”太子见皇帝就这么走了,心中越发忐忑,只带着几分不安与恐惧地看住缓缓扶着宫人起身的皇后。
皇后这时候没有时间理睬他,回身就用力抱住了身侧的三公主。
“母后。”三公主与明珠一桌儿,方才那火球呼啸奔腾而来,她整个人都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叫明珠给扑倒在地上,是怎么差点儿给压得没了气儿。
她目光有些迷茫,有些不明白,下意识地抱住了皇后温暖的怀抱,这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哭着叫了一声就缩进了皇后的怀里。皇后一脸心有余悸,也不松开三公主,只面上沉沉地命人送女眷们出宫,这才拿眼去看明珠与齐凉。
齐凉此时正缓缓起身,将身下的明珠与两个呆呆的小孩子给放出来。
“我的孩儿啊!”太子妃尖叫了一声,几乎是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
“我的珠珠啊!”昌林郡主吓得整个人才明白过来,上前就抱着明珠哭起来。
方才那一火球儿若砸在明珠的身上,昌林郡主想想都觉得自己的命要没了。
“母后。”太子立在瞬间便变得凄凉的御花园里,见连太子妃都没时间理睬自己了,顿时手足无措。
他素来万众瞩目,被皇后疼爱,被太子妃仰慕,被儿子们敬畏,却没有想过这一个,竟有什么都离自己远去的孤单与慌张。
“阿凉。”明珠叫昌林郡主抱着自己哭,只觉得母亲头上冰冷的金钗刺在脸上脖子上疼得厉害。
可是她抱着昌林郡主颤抖的身体,仿佛在这一刻,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幼年时光。那时候她羸弱得病在床上,呼吸虚弱得几乎随时都能断了气,也是这个女人抱着自己,却不敢用力恐叫自己喘不过气,她就一直哭,一直在恐惧。明明自己不过是一个很叫人不省心的累赘,可是那时候却觉得,若自己死掉,她也会死掉一样。
那是恐惧失去自己,什么都不及自己重要的感觉。
明珠的心里有些堵塞的感觉,却抱着昌林郡主,把目光落在了单膝跪在一旁,面容阴郁却执着的齐凉的身上。
“阿凉?”昌林郡主这时候是谁的话都听不见了,太子妃却手忙脚乱地查看齐恒与齐梡,见齐梡被吓得呜呜地哭,然而长子齐恒,却面上没有半分表情,仿佛这样的惊慌都不能叫他动容,颇有大将之风。
只是这样的大将之风太子妃并不想要。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抽噎了一声急忙抬头问道,“方才我见了那火焰,究竟怎么了?”那杂耍儿的女子一共脱手了两个火球,一个扑向皇帝,一个扑向明珠几个小辈。
太子妃看见了就往儿子们的方向扑过去了,却叫小案绊倒,眼睁睁看着儿子们差点儿受了伤。
那时的目眦欲裂,叫她眼下还后怕得厉害。
“齐凉受伤了。”明珠叫昌林郡主抱在怀里,却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齐凉的衣摆。
她没有看见齐凉的伤口,也从未在这青年的脸上看到痛楚的表情。
他满眼都是她的影子,似乎没有一点的伤害,可是明珠就是知道,这个人是受伤了的。
“阿凉怎么了?”齐凉真是太镇定了,仿佛若无其事,方才事关皇帝,皇后并没有多看到明珠方向的杂乱。
她听到明珠的话顿时心中一紧,急忙抱着三公主上前,才走到齐凉的身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苍白勃然大怒,上前就给了齐凉一记耳光骂道,“伤成这样,你还憋着做什么?就你是个不知道疼的英雄?!”她看着自己养大的这个俊美仿若晨光的青年,眼眶通红。
这青年华丽的衣裳在背后,已经焦黑一片,露出了比方才七皇子更漆黑血淋淋的伤口。
那伤口灼伤烧伤焦黑狰狞,还在狰狞的伤口处,流着乌黑的血液。
血肉与衣裳被烧焦在一处,触目惊心。
只看了一眼,三公主就呜呜地哭起来。
“罢了。也亏了是落在你身上,不然落在这几个孩子身上,更叫我受不了,”皇后怒气沸腾,然而见齐凉垂目,脸色苍白似乎不知道叫疼的茫然样子,又觉得可怜,垂目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伤落在齐凉这大男人的身上都不得了,更何况是娇女幼子。
她又叫人去叫太医,这才与齐凉叹气道,“你是个功臣,姨母谢你。只是眼下咱们回去瞧瞧,也不要叫珠珠担心。”她自然看见明珠将一双眼睛,都落在齐凉的身上。
“可不是,咱们在这儿哭什么?阿凉更要紧。”昌林郡主虽这般说,却说什么都不肯松开自己闺女了,抹了一把眼泪勉强说道。
“叔父。”齐恒低声唤了一声。
“无事,我不疼。”齐凉见短短时间皇后与太子妃把自己围在正中敦促回皇后宫中,却只是反手,握住了明珠冰冷的手。
“我很满意。”他认真地垂头,与仰头,目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一直都没有松开自己衣摆的明珠轻声说道,“你没有受伤,这真是太好了。”
只伤到了他,她安然无恙……这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7章
就算伤重到了这个份儿上,凌阳郡王的身姿依旧笔挺。
不似七皇子会在皇帝面前哭着撒娇喊疼,却更叫人心里觉得莫名地难受。
“疼的。”明珠抿了抿嘴角,第一次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有些迷茫地说道。
当她看到他背后的血,滴落在自己的手上的时候,是真的疼的。
心里疼得厉害,不知原因。
她很不明白,可是却觉得此时滴落在她雪白小手上,那滴发黑的血滴,滚烫得厉害。
“阿凉。”她并不是在叫齐凉,只是喃喃地叫了一声。
没有意识地叫了一声。
“嗯。”齐凉顿了顿,轻声应了,垂头给她将那滴血擦干净。
“快回去罢。”昌林郡主抹了眼泪,勉强握着齐凉的手说道。
若说之前对于明珠与齐凉的婚事,她尚心中有些迟疑,可是今日看见齐凉不顾惜自己也要护着明珠的时候,她却突然觉得,什么都不必害怕了。不必担心齐凉会待明珠不用心,会粗心,会不耐烦。她感激齐凉感激得恨不能把自己能给的都交给他,见齐凉与明珠之间那自己不能融入的静谧,有些释然。
闺女长大了,也该出嫁了。
嫁给一个爱惜她超过爱惜自己的男人,以后会快快乐乐一辈子。
“去看看。”明珠仰头,与齐凉说道。
“好。”齐凉似乎只听明珠的,轻轻点头。
他修长的姿态美好得叫人心生恍惚,却扣着明珠的手不放。
第一次,明珠不想捅他几针。
“母后。”太子见齐凉伤成这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步上前,又忍不住讷讷地唤了皇后一句。
皇后压根儿没有理睬他,在他迷茫失落的目光里扶着一脸依恋的三公主,又招呼与明珠手牵着手仿佛并没有伤得严重的齐凉一同匆匆回了自己的宫中。
因七皇子是大功,皇帝也恐七皇子受到更重的伤害,几乎调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待知道齐凉也受伤,皇后只怕也受惊,便命两个太医过来一同诊脉。皇后并不在意自己,只叫这两个满头是汗的太医一同往齐凉的里间儿去了。
此时齐凉趴在一张软榻上,背部朝天,明珠安静地侧坐在他身边,一旁是两个宫人满头是汗地给他退了衣裳。
这烧伤十分剧烈,齐凉的伤口与衣裳都粘合在了一处,往下退的时候,几乎是撕开了血肉。炫︾浪︾言仑︾坛
齐凉只是面色平静地握着明珠的手,垂目。
“无事。”他轻声说道,不知是在安慰谁。
“疼的。”明珠看着那衣裳叫宫人一点一点地从这青年光洁白皙的后背撕下来,低声说道。
她有许多的药材,也有许多的药方子,还有许多的药丸药粉,可是在这个时候,却觉得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该拿出什么来。
“疼的。”她瘪了瘪嘴,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有些委屈地小声说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湘怡县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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