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出生起,就是欺负别人的那一方。可如今意识被祭祀的妖术硬塞进松子壳里,别说调动灵力,根本连人类的形态都不复存在。
生着闷气的野生松子在桌面上滚了圈,仿佛翻了个身,背对着阿欢。
阿欢哄他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修泽好心想帮女孩一把,索性屈指搭在唇边,轻咳一声:“你知道吗?松子可以炒起来吃。”
阿欢正双手搭在桌子边观察闹别扭中的松子贺兰,闻言,也抬起头来:“好吃吗?”
贺兰果然上钩,垂死病中惊坐起,暴跳如雷转过来:“你管他好不好吃!”
“味道自然是不错的。”修泽慢悠悠道,“先用小火慢炒,辅以……”他将炒制过程娓娓道来。
阿欢听得入神,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修泽循循善诱道:“幻境中的伤害皆不作数,若实在想尝尝,不如由孤来炒给你吃。”他手腕一转,掌心燃起一簇淡蓝色的妖火。
松子贺兰以人类听不到的超高分贝无声尖叫。他发现这俩狼族兄弟坏得很,一个以无脑的撒泼打滚来迫使别人妥协,另一个则摆出副纯良面孔骗人!
狗东西,你的脸和心肠一样黑!
好在阿欢姑且算是位有良心的小徒弟——况且她思考了一下,一颗松子也尝不出什么味道——黑发的女孩儿摇摇头,拒绝了男子的提议。
修泽遗憾地熄灭妖火。
天色渐晚,用完客栈伙计送来的晚膳后,阿欢也有些熬不住。她这会儿和五六岁的凡人孩童毫无区别,走了大半天的路,累得不行。
只是睡前还记得贴心地给桌子上的松子贺兰铺了块软垫,将他从野生松子,变成商铺里卖的纯天然无公害高级松子。
女孩小手托着下巴,左右端详了一阵,自觉安排得十分妥当。这才心满意足地踩着小凳子爬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还细心地塞好被角,然后闭上眼睛,圆满睡觉。
顺带把白天睡了太久以至于现在精神得不行的小狼崽本崽抛弃在床角彻底不管。
修宴:可恶哇!
******
清晨醒来后,阿欢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万能的修泽早已替她准备好清水与毛巾,阿欢给自己洗完脸,准备帮贺兰也擦擦松子壳的时候,却看见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小女孩神情呆滞地揉了揉眼睛。
然后又揉了揉眼睛。
可无论她怎么揉,看见的都是在清晨柔和的阳光照射下,放着软垫的桌面上,那一颗小小的、饱满的野生松子——
裂开了。
说裂开也不太恰当,准确来讲,是发芽。只有新生的一片嫩芽,点缀着新鲜的绿色。
阿欢手中打湿的毛巾“啪嗒”掉到地上:“贺兰,你绿了。”
贺兰有气无力:“欢,这是你的错。”
阿欢:“是吗?”她不是很理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贺兰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虽是进入幻境,只要意识仍在,到他的境界,哪怕没有实体也能以神魂调动灵力。况且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目的,困于浮游梦中,也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那个老妖婆祭祀还给他套了个恶搞般的松子壳。
只可惜贺兰琢磨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幻境任何破绽。若是法修或许会有破解思路,可贺兰亭是纯剑修,思维方式和剑刃一样直。换言之,只会以力博力。
所以他决定先从吸纳灵气、变身松子战神做起。
浮游梦中的灵气流动和现实一般无二,甚至更精纯充沛。只是松子之躯太过渺小,他用整晚时间所吸纳的灵力,对比从前,只如沧海中的一滴水。
灵力又走完一个周天时,贺兰看着阿欢安静睡颜,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忘记告诉小姑娘,松子并不会开花,只能长成树。
一旦浮现这个念头,思维节奏就彻底被带跑。而这导致的结果是——他用一整晚时间所聚集的灵力,被尽数拿来,令松子壳将将发出一支新芽。
不对吧。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考虑跟发芽有关的事情吧!?
可惜此时后悔已是无用,贺兰晃了晃脑袋上的嫩芽,语气疲惫得仿若一夜间阅遍沧海桑田:“小欢儿,你自己出去玩吧。”
而他,只想一个人无声自闭。
阿欢只好一个人跑到街上闲逛。
逛着逛着,看见闻人翊坐在树荫下的石阶,手中握着一把花,不知道在做什么。花的品种和昨日闻人欣摘的那一束差不多,只是更新鲜,还沾着晶亮的露珠。
闻人翊也注意到阿欢在看自己:“小孩,你过来。”是清越冷质的音色。
女孩乖乖走过去,眨眨眼,等对方讲话。偏闻人翊再没有说什么,只低下头,认真研究手中那一束花。
来往的人群不时将视线投向二人。他们彼此也许并未觉得,可在旁人眼中,他们确实有些相像的。如墨的黑眸天生带着几分冷意,连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天光时分的太阳已经有些晒,阿欢站了会儿,往树荫下挪了一点。然后又挪了一点,挪得离闻人翊越来越近时听见对方问:“如何?”
阿欢悄咪咪停下小动作,小脸神色冷淡:“什么?”
“我编的花环。”
阿欢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男子手中的花束变了模样。
花环以浅粉和淡蓝色的花为主,稍稍点缀了其它色泽,看起来活泼,也讨喜。
阿欢没什么艺术审美,不太会评价。但和贺兰相处这许久她学到最有用的知识就是面对年长男性哄着便是,于是小女孩说:“好看。”
研究一早上的成果得到肯定,闻人翊眉目舒展了些。他随即想起闻人欣对待孩童的样子,可抬起手,半天也没好意思摸摸对方的头。最后也只淡声道:“多谢。”
很快,阿欢就知道闻人翊编花环的目的何在。
因为她蹲在路边研究小花时,一抬头,便看见闻人欣戴着花环朝她跑来。
“小阿欢!”年轻的女子仿佛开心极了,生动的笑意从眉梢一直到唇角:“我送你一支花喔!”
阿欢把手背在身后,摇摇头。她不喜欢路边摘来的花。可以选择的话,她要自己种的花,自己看着它发芽。她的小木剑、她的猫猫,她的雪团子。只在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有意义的。
“为什么不要呢?”闻人欣拉过她的手,将细心除掉所有花刺的枝茎放入女孩手中,“花很好看,会让人心情变好,我也想要你开心呀!”
“为什么?”
“因为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闻人欣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阿欢,你让我觉得很亲切。”
那是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脉,阿欢在心里这样想。她沉默着,看看手中的花,看看闻人欣奔向她哥哥的背影。这个人好像总是很开心,笑容灿烂,像冰原从未出现过的日光。
阿欢想把手中不属于自己的花枝扔掉,可最后,却是紧紧攒在手中,低头跑回了房间。
小小的女孩手脚并用爬上椅子,看着发芽的松子,从淡粉色的小花上揪下来一片花瓣。
像外出搜罗宝物的勇者满载而归,从所有财宝中,选出最喜欢的一样,分给城堡中等候自己归来的公主。
“贺兰,”女孩趴在桌子上,小小声和松子说,“我分你一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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