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一早理出了头绪,一句话说中要害:“孙之净无非是他手里那根笔。”
一家三口刚走到车停的地方,边策的车驶过来,停在路边。
他下车跟戴女士和老姜打了声招呼,随后对姜辞说:“老太太刚刚太忙,忘了有件事还得劳烦你帮忙,让我来请你回去一趟。”
戴女士吩咐姜辞:“那你快去吧,我们在车上等你。”
姜辞未动,对上边策的视线,边策看着她,哪儿像是看一位家里请来的普通宾客,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只正被诱捕的猎物。他追出来,要是只为了替老太太留人,哪用得着开车。
“你们先回去吧,回头我打车回。”姜辞对戴女士和老姜说。
两位长辈没多问,跟边策道了别,开车先走。
姜辞站在原地,看看天,看看树,懒得拆穿对面这人。
边策瞧她抱着胳膊拿乔,兀自笑了声,绕到副驾,打开车门:“这风可真凉,怕是快要下雪了。”
姜辞慢慢悠悠走过去,忽然发觉,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
上车后,姜辞不说话。她不提他说要送她画的事,也无心试探他听见她那些难听话后的心思。
边策问她想去哪儿,她眼睛空空地看着他:“是你要我上的车,你问我去哪儿?”
“瞧你兴致不高,怕我想去的地儿你不想去。”
“我都上了你的车了,你往哪儿开我就去哪儿。”
姜辞这话听着很妙,一语双关,既是眼下的情形,又隐喻两人的关系。
边策点点头,说:“去山里,住一晚。”
姜辞见他提议暧昧,却不把话言明,问:“住一晚,怎么住?”
“你想怎么住?”他问。
姜辞笑了声,说:“去泡温泉那次被你骗过一回,我发过誓,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我那是骗你吗?”边策也笑。
姜辞原本已经做了决断,内心平静,此刻看他笑,心绪又起波澜,她忽然后悔上他的车,觉得自己着了他的道。他们之间的相处,从来都不由她掌控节奏。
“我不去。”她淡声说。
“刚还说我往哪儿开你就去哪儿。”
“我不去山里。”
“那你想去哪儿?”
姜辞说不出个目的地,又觉得说“回家”会显得她像个小孩儿,便说:“我要下车。”
边策当即把车停在路边,看她一眼,她微微发愣后松开安全带,然后去开车门。
姜辞把车门打开,冷风涌上来,她顿时觉得自己透过气来了。两人明明是什么都未挑明的关系,今天的独处却令她觉得无法呼吸。
她的果断和理智好像通通都不作数了。她鄙视这样玩不起的自己。
姜辞一只脚刚要下车,左手手腕被抓住,边策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并不明显,可姜辞总能听出来。她挣脱:“我哪儿敢劳烦您啊。”
“你少跟我阴阳怪气。”边策拽着她,将她带回来,俯身过去关副驾的门。
他松了安全带,俯身过来时离她很近,她看着他的侧脸,嗅到他的气息,神思忽然转了个弯,像看见恶毒的女巫对她展示黑魔法,耳边传来一句没安好心的暗示,突然,她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边策刚坐好,这姑娘就鬼使神差地扑了过来。窗户纸就这么挑明,实在太心急,不高明。况且谁才是猎物来着?她想要做了断时的理智和果决呢?
他没推开姜辞,也没迎合。这一出“神来之笔”怎么写,他不想费神,谁起的头谁收场,她要是连这点魄力也没有,那往后他也懒得再带着她玩儿。
姜辞停下来,是因为对方毫无反应,他全程漠然,竟比推开她更让她难堪,衬得她像个自取其辱的小丑。
这是羞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吗?她本就破损的自尊心在这一刻仿佛碎成无数砂砾。
姜辞没再看边策,一边骂自己活该,一边再次去开车门。车却被边策落了锁,连一个小丑离场的机会都不给她。
边策本以为她会插科打诨一句,略过这点尴尬,似乎那才符合她往日里的设定。瞧她这么羞愤,有些意外,想她怕是真动了真心。
“你明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短暂的静默之后,姜辞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我还以为你是想安慰安慰我,谁知道你这么玩儿不起,既然玩不起,你要我上你车干嘛?”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玩儿得起?”边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她最恨他审视她时的眼神,那种淡漠和无情,就像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偶,她忍不住失态,“边策,你少用进一步退三步的烂招数戏弄我……”
“你觉得我在欲擒故纵?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哪种意思?能随便接吻这种?”边策沉声发问,话落,他单手捧住姜辞的脸,鼻尖相触,见她下意识垂眸,他轻笑出声:“不是觉得自个儿玩得起吗,紧张什么?”
话落,他唇瓣贴上去,见她想躲,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他先轻轻辗转,学她刚刚那样浅尝辄止,而后步步紧逼,让她被迫松开牙关……
只是接吻,姜辞却像在盛夏天气里经受一场磅礴大雨,周身布满潮热,心软成脚下的烂泥。
后来边策停下来,帮她抚顺被他揉乱的头发,她仍停在那场热潮里,像被困住,挪不开脚,走不动路,怔怔出神。
边策见她深陷,开口帮她回神,“下回出口伤人前过过脑子,判断清楚我到底是敌是友。你在别处受了委屈,来找我诉苦求安慰,我会哄你,你想让我为你撑腰,我也愿意,可你就是不能一边装没事儿人一边又把气撒在我身上,这叫拧巴。”
姜辞不想听,偏着头,咬着唇,看窗外。
边策摸小猫儿似的碰了碰她的头顶,“姜辞,我挺喜欢你的,但到不了你要的程度。往后路怎么走,你自个儿想好了。”
第19章
挺喜欢, 却到不了她想要的程度……她想要什么程度,接个吻就要名分的程度?
他以为他是谁,女人一旦看上就得飞蛾扑火爱到死去活来?他又把她当什么, 一只长着恋爱脑的宠物, 还是一个对他动了心他担心不好控制的利用工具?
姜辞没想到她的怒气竟比伤心要多, 许穆阳对她耍的阴招都没让她这么生气。
她快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精力用尽, 情绪也用尽。
今晚她处处不高明,处处落下风, 自尊心稀碎, 到头来还被这人赠送一个“表白失败”的名头, 疲惫之下,真觉得这是个荒唐之夜。
她不再细想边策这句看似高明的拒绝,细想时头痛欲裂。她也不打算入他的套,跟他建立所谓程度不够的关系。
她打了个哈欠, 头枕在椅背上,一副“随便你说什么,我好累我不玩了”的样子。
闭上眼睛之前, 她神思开始乱飞,回忆这个令她心神飞驰的吻, 潜意识里问自己,他跟边骋这种无情风流的公子哥, 能浅薄地喜爱一个女人的美貌或背景, 并不打算与其建立长久关系,到她凭什么不能跟他们持有相同的心态。
她如果对他说, 他对她来说就是乍见之欢,只是想随便玩玩儿, 没想到他会当真,他又会怎么回应?
算了,算了……她困到极点。
他总有说辞,会把自己立在高地,像神看凡人,依然对她充满傲慢。
她何苦跟这种天生就懂得玩弄人心且真心稀薄的人,为了那点自尊心缠斗。
他只是城池之一。丢了一城,她也得继续做个将领。
可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有伤感变成柠檬水沁了一下鼻头。她揉了揉潮湿的眼睛,沉沉睡去。

姜辞就这样在边策的副驾上补了一觉。她睡得太死,丝毫不知道边策后来把车开往别处。
醒来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再看看窗外,是上回他带她来吃午饭的地儿,当时她还觊觎那张看起来特别好睡的床来着。
边策见她醒了,说:“要是困,进去睡吧。”
不把睡着的人送回家而是带来这里,他存的什么心思?要是以前,她一定会调侃他几句,但今天她没那个兴致。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给自己叫了辆回家的车。
地段好,车很快就到了,车灯出现他的倒车镜里时,她轻声开口:“边先生再见。”唇边带着笑,语气里满是厌倦。
边策兀自静了几秒,瞥一眼她脸上的睡痕,在她倦而空的眼睛里为今晚找了个落点,她可能真的累了。
他平静开了车锁,“再见。”
姜辞下车后被冻得一激灵,裹紧大衣,匆匆上了叫来的车。
车开走五分钟后,司机忽然问姜辞:“吵架了?”
姜辞不明就里,司机对她指了指倒车镜。
她看过去,边策的车跟在他们后面。
姜辞对司机大哥笑笑:“我跟这人不熟。”
姜辞搭的车安全驶进小区大门后,边策掉头离开。
夜已深,他也有些倦,手往边上探,想找口水喝,余光撇见副驾上姜辞落下的围巾。
她走得是真急,头也不回,就像是获救者急切逃出一座荒岛。
他细想了想这个比拟,唏嘘笑笑,他也确实是座荒岛来着。
他拍下围巾的照片发给姜辞,收了手机,看见外面下雪了。
颗粒分明,洋洋洒洒,今年的第一场雪,属于他的孤独雪夜,就这样来临。
他停了车,拨出一个电话,对方接起来后,他温和地说道:“不过去了,让你们白忙活了。”
对方问:“准备的这些女士用的东西都留着吗?”
“先留着吧。”
挂了这通电话后,边策打开车窗,感受冷风和冰雪,手掌伸到窗外,接了些雪粒,握成冷水。
这时手机屏幕亮一下,姜辞:扔了吧。
他哼笑一声,把这条围巾叠好,还放在副驾上。

姜辞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正是中午饭点,老姜和戴女士都不在家,她跑去索然的画室里点外卖吃。
索然瞧她胃口好,没提许穆阳半个字。听她打了几通电话,似在托人打听什么事,玩笑问她:“你怎么也八卦起人家的私隐来了?”
姜辞说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又说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索然:“你得悠着点儿,有些人逼急了会变成疯狗。”
姜辞说她自有分寸。
吃饱喝足后,姜辞正要出发去跟孙之净聊合作细节,对方助理通知,说孙之净临时有事,见面改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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