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天还未亮,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影很安静,无声融进黑夜里。
一层阴影从头顶覆盖,司崇羽知道是她,但他不看她,始终沉默地低着头。
医药箱轻放在地,祝菁宜屈膝蹲下,取出碘伏棉签擦拭他手背上的伤口,轻声细语地问。
“难受吗?”
司崇羽蹙起眉,她没抬头,看不清脸上神态,但从这种语气能听出来,有同情和怜悯的成分在。
他眼内有细微变化,转瞬又恢复平静。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她处理完伤口,把手抽出来,摸过桌上的打火机。
烟刚点着,祝菁宜从嘴边把烟拿走,摁进烟灰缸里。
两人在十厘米不到的距离直直对视,她维持半蹲的姿势,掌心慢慢抚上他的脸,再问他一遍,难受吗。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手都是冰凉的,耳廓一圈冻出了红血丝。她用暖暖的掌心熨帖着,目光柔和,凝视他眼睛。
“可以难过的,没人笑话你。”
平稳的呼吸因这句话有了起伏,司崇羽感到诧异,甚至有些无措。他看起很可怜吗?很需要别人的安慰吗?
“我没有。”
他不承认,祝菁宜偏偏坚决:“你有。”
“没有。”
“你在掩饰什么?明明难过得要死。”
司崇羽别头避开视线,祝菁宜不让他回避,手刚挣脱开又把他紧紧握住。后来索性起身,双手搭住他的肩,揽进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知道…”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
她压着嗓音里的哽,手掌一遍遍地抚拍他后背,毫无保留给他此刻最需要的安全感。
那道自我保护的壁垒轰然崩塌,仿佛绷了很久的弦断掉,司崇羽不再平静,脸埋进她颈窝,抱得也开始用力。
这时候真真切切感受到从他身上透出的疲惫,硬撑得太久了,一直以来他都在被忽视,他的情绪和需求无人在意,接受到的回馈大多都是冷漠与拒绝。
漫长的成长过程里,他独自吃饭,睡觉,玩耍,没人参与他的喜怒哀乐,他也无处诉说。孤独感在每个夜晚将他侵蚀,他无比希望有人能进入他的世界,希望被在乎,被需要,被拥抱。
可是只有一次次地失望。
日复一日,他长期困在那个被父母冷落的世界,想法开始变得极端,他开始反省,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然后他惩罚自己,在脚腕划下不显眼的伤口,以为痛能止痛,最终只留下一道道难以磨灭的疤痕。
他发出的信号无人回应,他对父母可有可无,对这个世界同样可有可无。于是他把自己藏进厚厚的茧中,压抑对情感连接的渴望,不去期待的话,也就不会有空荡荡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但这种方法的确让他感到安全,一直以来他都做得很好。
直至这一刻,她将层层迭迭的茧剖开,看见他的狼狈与恐惧。
“我到底算什么?”
他以为自己至少曾经被爱过,后来才知道,他从未得到过偏爱,由始至终他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既然他们不在意,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不是么……他反复地问自己,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在她面前袒露脆弱,丢盔弃甲。
寒风凛冽,两副身躯紧靠在一起,共享同一份体温。这瞬间祝菁宜已分不清是演戏还是本能,也许觉得他可怜吧,也可能是和她有一些相似。
她拥抱他,同时也在拥抱她自己。
冗长的一段空白,天光破晓,锈迹斑斑的角落被晨曦照亮,摇曳的风变得温柔。
司崇羽从麻木到清醒,心口的温度逐渐炽烫,他抱住她,久久没有放开。
这算不算是一次交心,祝菁宜不确定,但她切实地抓住了某样东西。一枚钥匙,或是一把武器。
钥匙会打开哪道门,武器又会伤到哪儿,暂时还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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