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想象到在看到自己刚才的情形后,甄浪会有多受伤,但一想到这个人竟然带着医用纸袋在身上,想到他带着它的意图,他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的真心,就觉得既气愤又屈辱。
而且,另一方面,他直到此刻,也没弄懂他对甄浪到底抱有何种感情,是想要接受面前这个男人,还是只想挽留那个消失的“甄萝”在心中的残影。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在车里,直到天边暮色微垂。
打破这种静寂的,是甄浪的手机铃音。
甄浪从车里翻出手机和烟,拉开整体车门下了车,迈开长腿向着湖岸边走出去几米远,确认车里的人听不到他讲话,才将手机附在耳上接听。
电话是庄助理打来的,因为时间堪堪临近傍晚时分,想问甄浪接下来的计划安排。
甄浪为这一天做了很多准备,虽然不确定男孩最终的答案,但他还是包下了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天顶大厦最顶层旋转餐厅的所有豪华席位,还为这场烛光晚餐安排了各种俗气又温馨的桥段——给他家小王子弹奏他最新练会的曲子,并让侍者在餐后甜品里埋入一对银色的情侣对戒。
甄浪吩咐助理去做这些已然流产的安排的善后工作,交付餐厅包场的尾款,他平静告知助理晚上的所有安排都取消了。
挂了电话,甄浪就那样站在宽阔的观景台边,凭栏望着陌尘湖波光粼粼的湖面,点燃了手里的一根烟,他平时很少抽烟,此刻却特别想抽一根。
等那根烟燃尽时,他终于想通了什么。
有些事情不能勉强,他一直都懂,勉强得到的,看上去一模一样,但依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他动心十年,从没想要巧取豪夺,去改变那人的轨迹,他还记得那年在星忆中学的楼道里,他看到男孩对那个男生露出的深恶痛绝的表情。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男孩是直的,他不会爱上自己。
他曾经彻底放弃过,从没有意出现在男孩的生活里,他们的交集就是五年前那个意外,他们一起死过,又一起重生,他总觉得他们的故事还有序章。
此时,甄浪想起自己扮成女人的样子,接近他,保护他,吻他,抱他,每天跟他形影不离的那些过往,就像大梦一场,梦醒了,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原点,从未有一丝改变,真正的自己从未靠近过他。
陆可煜就坐在车里,默默望着远处男人颀长俊逸的剪影,在夕阳的余晖下优雅又慵懒地吸着烟,那背影流露出来的萧瑟和落寞,好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从刚才开始,他心脏就一抽一抽的难受,生气、迷惘、心痛、难过,好几种情绪混乱拉扯。
甄浪回来时,脸上一片平静淡然。兰博基尼再次发动,向着陆可煜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两人一路无话。
兰博基尼行驶到陆可煜家那栋楼房门口,甄浪下车,亲自为他家小王子抬起巨大的整体车门。
请他下车回家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陆可煜也没说什么,想到甄浪用那种方式试探他,还是有些赌气,沉默地下车,与甄浪擦肩而过,径自往自己家门口走。
身后,甄浪突然喊住他,陆可煜转身,看到甄浪几步上前,把一整袋治疗过敏的外敷药剂放在他手里,待看清手里的东西,男孩扯了扯唇角,只想苦笑。
他这个人——还真是细心周到,有备而来,连这种治疗过敏的瓶瓶罐罐,他都一起带着车上,为他准备好了。
陆可煜不予置评,有些负气地转身,只听甄浪在他身后突然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小名:“可可——”
男孩脚步顿住,没有转身,就那样静静等他说话。
沉默了一瞬,甄浪望着男孩的背影,抿了抿唇,艰涩开口,低声问:“可可……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甄浪的语气平静而沉稳,好像没带一丝悲伤的情绪,但陆可煜心中莫名抽痛了一下,男孩犹豫着没有开口。他还在生气他用那种方式试探他,不想解释,也真的不明白自己对他抱有何种感情。他不知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静默地等待了很久,甄浪已经确认,男孩没有想开口挽留他的意思。
甄浪垂下眼睫,在陆可煜看不到的角度,惨然笑了一下,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艰涩而郑重地开口:“我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我也确信,他一直都知道……”
男孩抿紧了唇,眼瞳微微颤动,静默地听甄浪的话。
“我为他做过很多事,”甄浪淡然轻笑了一下,想起自己扮女人的样子,笑自己疯狂,“不管是扮女人,或者对付那些人……但那些事,都是我自愿的,我不需要那个人可怜我,同情我,更不需要感恩,回报……”
陆可煜细瘦的背脊剧烈颤动了一下,有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甄浪用那种方式试探自己的初衷。
他强忍住想要转身的冲动,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甄浪叹息一样,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说:“……我追求过了,努力过了,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求,我……没有遗憾。”
他深深望了一眼不远处让他无比恋慕,无比渴求的那个身影,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那是一种很迷人很凄美的笑颜,可惜陆可煜没有看到。
男孩转身时,甄浪也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了。甄浪最后说了一句“我的男孩,一切珍重”,就目不斜视地走进那辆宝蓝色兰博基尼里。
那辆载满红玫瑰的豪华跑车快速调转车头,绝尘而去。陆可煜怔怔站在原地,望着那一道幽蓝车影消失的方向,默然伫立了很久。
然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男孩机械性地转身,脚步沉缓地上了楼。走进客厅时,发现门口没有弟弟的鞋。
陆可煜莫名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一样,他几乎找不到力气走回自己房间里,就那样靠着客厅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下来,曲着一只长腿坐在了客厅地板上。
混沌的脑子缓慢整理出结论,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他那么骄傲,目下无尘,不会要他这种连自己都搞不懂的半吊子感情,他再也听不到有人喊他“可可”了,再也看不到那么明亮邪气的笑容了,无论是甄浪还是甄萝,他都永远失去了那个深爱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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