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惆怅,忍不住反省道:我做的是对的吗?她第一次把偶像和朋友摆在同一根秤上,却从没想过两者竟然有隐隐持平之势。
伍长童其实没生导演学妹的气,追星族有多疯狂她当然清楚,导演学妹顾虑着她的想法,现在还愿意说一声“对不起”,就已经够意思了。她绝不会再将身边朋友置于粉圈爱恨的后头,但的确被膈应到了,又偏偏不会粉饰太平,干脆走开了。
她躲到厕所里,可音响效果太好,栗雨青的声音穿破了一层又一层的门,仍然钻进了耳朵里。伍长童嫌厕所臭,但到底没有走出去。
一个多小时的音乐剧终于结束,也难为栗雨青听过几耳朵就能记住所有歌词和曲调,完整一遍表演下来,剧组所有人都被圈粉。伍长童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最后一个音符落地之后,她翘了集体谢幕,在群里扔下一句“我走了”,就独自离开了剧院。
她不想听到栗雨青的声音,不想看到栗雨青的脸,不想看到剧组的人都围着栗雨青夸。所以她去了医院,看望正在做手术的女主角。
如果女主角不出意外,栗雨青就不会露面。简单的因果关系在伍长童这里扭曲得完全颠倒过来了:如果没有栗雨青,或许女主角就不会出车祸……
在医生宣布手术成功之后,这欲加之罪终于小心翼翼地蠢蠢欲动,为自己申诉辩护。
辅导员说:“刚从家里出门就出了事,手机还停留在拨号界面。唉……”
伍长童想:那时候栗雨青应该也刚出门,难道是她撞的人吗?自己是不是太严苛了?说好不想与那人有瓜葛,可划界限不是这么划的,这叫迁怒与诬陷。
伍长童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她刚做了手术,还在昏睡。有医生护士在,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走吧。”
伍长童同辅导员出了医院大门,迎面便碰上急冲冲赶过来的剧组众人。二十来个人,衣服都认得,伍长童扫一眼,便敏感地发现多了一个栗雨青。
更可笑的是,栗雨青不知道跟谁换了外套,另一个认不得脸的小伙伴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栗雨青反倒穿着不合身的外套,堂而皇之露出那张清冷禁欲的小脸,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伍长童:“……”
想到剧组会赶过来了,可栗雨青跟过来干什么?
跟人换衣服又是什么操作?不戴口罩和鸭舌帽,她就不担心被路人或者狗仔拍到吗?
导演学妹看到伍长童有些心虚,避开她问辅导员:“怎么样了?”
辅导员停下解释,伍长童装作没看到,绕开众人朝马路走过去。
耳边传来脚步声,却发现栗雨青跟在后台。影后仗着自己认不清脸,也食髓知味地跟踪起来了。
可栗雨青并不知道伍长童的脸盲症已经连蒙带猜地好了,她不远不近地跟在伍长童身边,亦步亦趋地来到马路边上。
伍长童漫不经心地看着出租车来来往往,没有抬手打车。栗雨青还真是沉得住气,什么掩饰都没有,也敢在马路边当电线杆。她没问伍长童在这里杵着干嘛——她以为伍长童在等关君。
过了一会儿,伍长童终于开口了:“你不先走?”
栗雨青顿了一下,伪了个声音出来,说:“你先。”
还想蒙谁呢。伍长童冷哼一声,说:“快找经纪人过来吧,您这一副提防我跟踪的样子,我真是怕了。”
她语气嘲讽,栗雨青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说:“……你认出我了?”
“虽然我眼神不太好,但您要跟踪我的话,最好还是换种香水。舞台剧是您吧?鸡汤是您吧?KTV也跟着去了?还跟了几次?”语气有点儿像审讯。
栗雨青老实回答:“没有了。”
伍长童便心想:看来我认知能力没出错,差点儿被那个心理医生忽悠了。
她原本笃定栗雨青不要脸,被心理医生搅和了一下,转而怀疑自己是个傻逼。现在真相兜兜转转地揭晓,她才发现自己体内的栗雨青雷达竟然还管用。
伍长童转过身体,神情复杂地看着栗雨青,说:“鸡汤熬得不错,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
伍长童一口一个“您”,堪称阴阳怪气界的典范。栗雨青没从她这儿受过这种气,但莫名觉得这张讽刺的脸生动了许多。
何况,童童记得自己的香水味,也认得出自己的脸了,这是一个大进步。
栗雨青认认真真地说:“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熬。”
伍长童:“……”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扛得住羞辱了?还是自己嘴不够毒?
伍长童又说:“可惜上一罐剂量不够,没毒死我,可惜了。”
栗雨青这才梗了一下,说:“……我还没那么坏。”
“你全家都想毒死我。”伍长童语气不耐地说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栗雨青在医院里替自己挡垃圾桶的场景来,那血痕历历在目,伍长童便怨恨起自己卓越的联想能力来。
栗雨青轻声说:“我已经跟他们决裂了。”
栗雨青不亏来自江南水乡,这句话说得凄苦飘摇,活像被杨白劳卖了的白毛女。伍长童没想通栗雨青为什么替自己挡那一下,也没想到一向迟疑软弱的栗雨青竟然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忍不住重新“刮目”看了她一眼,同时在心里嘀咕:这语气听着像马上要甩锅给我了啊……
以前当粉丝的时候,只要出了事情,栗雨青总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摆脸色给伍长童看,也不管后者到底是不是诱因。依栗影后不辨黑白、自作多情的性格,还真有可能。
谁知栗雨青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看清他们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早该跟他们断了……”
首尾两句都说到了伍长童的心里,伍长童忍不住想:莫非栗雨青真的转性了?
栗雨青又说:“我有点儿难受。”
她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语气又痛又苦,伍长童想:难道这人被夺舍了?
若不是换了一个魂,栗雨青绝不可能对伍长童说出这种话。伍长童心里一抖,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这该不是……在对自己撒娇吧?
栗雨青下一句话就坐实了这个猜想:“我心里难受,只想看看你。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了,你就让我偷看两眼,好吗?”
见伍长童不说话,栗雨青又补充道:“我下次绝不会让你发现了。”
她多情又脆弱地看着伍长童,眼神里盈满水光,像是湿漉漉的奶狗眼睛。
伍长童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嘴上却质问道:“还有下次?”
☆、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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