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准备好了一切,拿着酒店房间的电话害羞而忐忑的给杜琛打电话,拨打这个电话几乎用尽了年少的我的所有勇气。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我听见他电话那头吵闹的声音,但因为紧张,我并没有去分辨那些声音,现在想来,如果我认真倾听,就能听见电话里清晰可辨的航班的播报声。
“杜琛,”我深吸一口,缓缓开口:“我想见你,我……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他的声音有些冷漠,但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浪漫中的我并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也自动将它忽略了,他接着说:“我现在很忙,可能没办法赶过去,你先说。”
我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泄气,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我忘记了要保密,要给他惊喜,我大声的告诉他,声音甚至带了些我没有察觉到的恳求:“我想……我想……把我自己送你……你说的距离是不是这个?这是不是情人间最安全的距离?杜琛……”我咽了咽口水,害羞得差点张不开口:“你会过来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半空中。
我仿佛听到那边有笑声,声音很轻很淡,我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地址,”他说:“会有人过去的。”
我太过紧张,没听清他说的话。
我羞耻的穿上了在情趣商店买的内裤,我学着网上的教程清理好自己,我换上了酒店的睡袍,我将小心翼翼买来的东西放在枕头边,我把情书和鲜花摆在床上,我站在床头端详它们,觉得它们真的是美丽极了。
我坐在床侧,期待而忐忑的瞪着他的到来。
我无数次深呼吸,想缓解紧张的心情,却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紧张,手指交叠又打开,就像现在纠结不安的心。
门铃响起。
我像是惊弓之鸟从床上弹跳起来,掩饰不住欣喜的心情,我大口的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到门口,我缓缓打开房门。
门外的不是杜琛。
门外有好多人,我的老师和同学。
那些同学有好多是杜琛的朋友,他们还举着手机在录。
我的脸刷得一下白了,脑袋嗡嗡的响。
我退后几步,慌忙而恐惧去遮掩身后的东西。
但是来不及了,它们无法被隐藏,我听见他们在说话,他们一窝蜂的冲进来,有的人上来扒拉我,推搡间,浴袍的带子被扯开。
“王进,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啧啧啧,这么刺激!同性恋啊!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平时跟个哈趴狗一样跟在杜琛身边,是这个意思!来来来,别躲,让我拍一拍你的脸,别挡啊,做都做了怕什么?”
“卧槽,你们看他穿的什么!****!太恶心了吧!”
…….
我流不出泪来,在极致的害怕和羞耻之后只剩下麻木和茫然,我被他们推到了床脚,我站不住,我跪在地上,茫然无措问他们:“杜琛为什么没来啊。”
“人家杜琛今天出国留学,”我听见老师怒气难掩的声音:“要不是他打电话来说你逃课在酒店做傻事,让我们来看看…..王进,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对得起救济你的人,你怎么对得起扶你读书的人!”
“出国了?”我喃喃开口:“他从没说过,我为什么不知道?”
“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举着手机的那个男生嗤笑:“杜琛烦你烦的要死,偏偏你还缠着他,要不是他脾气好,换别人,早就骂你了,王进,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抬头,看向他,看向他手机的镜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什么表情。
我扶着床站起来,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衣服,当着他们的面换上。
他们看到了我浴袍下穿着的衣服的全貌,他们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我没有一个个的看过去,我也没有避讳的心情,反正此刻的我在他们的眼前,穿或不穿有什么区别。
我不但是个笑话,还是个下贱的人。
可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换好衣服,抬脚朝外面走去,我听见里面有人喊我,我头也没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太累了,我想冷静冷静。
我冲向街上,我抛下那些情书和鲜花,我找了许多家店,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几家有公用电话了,我不得不求助路人,我借用他们的电话,一遍一遍的给杜琛打电话。
没有一个接通。
第二天,我按时到了学校。
从我踏进学校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窃窃私语就没有断过,我听到他们说他们看到了那视频,我听到他们讨论情书的内容,我听说我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情书被像传单一样在校园里传阅,被他们评头论足,被他们耻笑。我才明白,我的事迹已经在整个学校传遍了。
我不辩驳,老师将我喊进办公室,和我聊开除的事。
我沉默着点头,尊重着学校的任何决定。
我独自收拾完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在路上,那天下雨了,我恍惚的准备过马路,被疾驰的车撞了。
我倒在血泊中,腿部失去了知觉,我还来不及呼痛,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右腿已经没有了,我在深夜,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腿无声哀鸣,我不敢发出声音,我怕打扰到其他熟睡的病人,可我真的很难受,我哭不出来,哪怕难受得干呕,也哭不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的医药费由肇事司机全部负责,我并没有要他多余的赔偿,高考结束之后我办完出院手续之后就出了院,那个时候我已经能熟练使用拐杖了,我没有回到我出生的乡村,我杵着拐杖,从市里面的医院一路走到了郊外的海边。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风吹在脸上能感觉到海风的湿咸。
我用来支撑拐杖的腋下好疼好疼,一路杵着拐杖走来,它们已经被磨得出了血,可是这点疼痛却没有让我有多大的感受,我还是坚定的一步一步朝着海中间走去。
我越走越远,在漆黑的夜里,慢慢消失在海水中,我没了力气,我扔掉了拐杖。
海水呛进了我的鼻腔、口腔和胸腔。
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我真的很难受,慢慢的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快要失去知觉了,在模糊中,我记起了杜琛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好可笑。
我被救了。
他们是一对情侣,三十多岁的样子,他们艰难的把我从海水里拉出来,压迫着我的胸口,让我把海水咳出来。
我慢慢清醒过来,我躺在沙滩上,没有办法站起来,他们见我清醒,松了一口气。
“孩子,我们送你去医院。”他们扶住我。
我默默摇头,轻声拒绝:“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孩子,这世上有什么坎过不去非要寻死,你还这么年轻,”他们苦口婆心的劝我:“就算没了一条腿,但活着就什么都会有的,是吧?”
他们以为,我只是没了一条腿。
我将手撑在身后,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麻木的开口:“你们知道吗,这个世界我唯一能拥有的东西,就是决定自己的死亡方式。”
他们沉默了很久,男人坐到我身边,良久才说:“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活着再看看,看这个世界还能够有多冷漠。”
我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长出胡渣的脸。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自驾游的旅人,一辆车就足够他们看世界了,他们说他们是想走走看看,看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他们想不到的事。
我请求他们带我离开这座城市。
我在离那座城市很远的一座小城定居,分别的时候,他们拥抱了一下我,我们没有挽留,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各自离开了,我进了一家工厂,当了一条流水线上的工人,重复而枯燥的工作,一干就是好多年。
我在这里,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很少说话,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再也无法与人正常相处了,我无法碰触别人,那样会让我紧张、痛苦和焦虑,所以,我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再也,无法感受到人的体温了。
我没有茫然,没有害怕,就是简单的,顺其自然的接受了这件事,与我而言,生与死,只是两个状态罢了。
后来,我在这家工厂干了很多年,挣了不少钱,一半我匿名将它寄到了当年救济我的人,这是我欠人家的,剩下的钱我装上了假肢,然后,我就辞职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简单的,没什么亮点的悲剧吧。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故事都要无趣的结尾了却还要和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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