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珺到底和他还不熟,一看是他,就用力挣扎起来:“放下!”
“不放。”皇帝轻笑,遂扫了眼正慌忙施礼的唐榆与花晨,随意道,“去侧殿喝茶吧。”语毕就抱着念珺大步流星地往内殿去。
便是上等的好茶,在宫里也不值什么。但被天子亲自赏茶的宫人,阖宫里大概也数不出几个。
唐榆与花晨哑然,忙道:“谢陛下。”
又过片刻,徐思婉不紧不慢地走进清凉殿时,还在外殿就听到念珺在放声大哭。
她听得一怔,脚下不禁走得快了,步入内殿,便见皇帝蹲在殿中,手足无措地望着念珺。念珺站在立在几步外的地方,朝着他哭喊:“你别过来!”
眼见徐思婉入殿,念珺就像看到救星,一下子朝徐思婉跑来:“娘——”
“念念。”徐思婉俯身将她拥住,见她哭得既认真又难过,赶紧心疼地将她抱起来,念珺立时哭得更凶了,指着皇帝告状:“念念不让抱,父皇非要抱!”
“……”皇帝局促地咳嗽,徐思婉摒笑,边睨她边哄念念:“好了好了,下次让父皇和念念打商量,念念高兴才给抱,好不好?”
念珺惯是不高兴时闹得厉害,哄却也好哄。一听下回可以商量,哭声就低了,抽抽噎噎地点点头,委委屈屈地伏到徐思婉肩上。
徐思婉乐不可支,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给她讲道理:“下次不许对父皇这么凶了哦,我们有话好好说。你看,父皇可凶过你么?”
念珺不吭气,小脸在徐思婉肩头蹭着,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脖子。
好委屈哦。
徐思婉一阵心软,笑意勾起来,抱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她这样一走开,皇帝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元琤。
元琤拘谨地一揖,皇帝面上的笑意瞬间淡去了大半,睇了眼元琤,话却是问徐思婉:“怎的带他一道来了?”
徐思婉给念珺抹着眼泪,从容道:“他陪念念玩了大半日,臣妾总不能扔他一个人在披香殿用膳,便正好带过来一起。”
齐轩眉心浅锁,却到底没说什么,吩咐了王敬忠一句“传膳吧”,便转身走向御案,独留元琤惊慌不定地立在那里。
徐思婉见状朝他招手:“来,布膳还要一会儿呢,我们一起等等。”
元琤稍微松了口气,走到徐思婉身边。念珺已不哭了,只是抽噎一时还止不住,蔫耷耷地伏在徐思婉怀里一声声地吸气。
元琤看看她,心里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一直知道父皇不喜欢自己,肃太妃便安慰他说,是因为父皇见他的时候太少,日后慢慢会好起来。
可如今的这个妹妹……宫人们都说她是“新来的”,从前从未见过父皇的面,他以为她的处境会与自己一样,谁知,父皇待她也这样好。
倒是倩妃,待他还不错。虽然不及待妹妹那样好,但比父皇温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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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殿。
皇后自从倩妃出了冷宫,就一直缠绵病榻。皇长子有孝心,近来每日都来陪伴皇后用膳,也只有他在的时候,皇后气色才会好些。
今日晚膳的时候,皇后提及了为他挑选皇子妃的事。其实这事皇后做不了多少主,因为皇帝的心思已很明白了,要立他为储君,定立的皇子妃实则也要合太子妃的身份,其中牵涉甚多,皇后也不好多言。
所以母子二人聊起来也只是聊聊,这样的闲谈却让人欣慰。皇后说起皇帝提过的几个人选,个个门楣极高,更有两位与皇后同出一族,乃是本家的姑侄。
皇后舒气地小道:“等这事妥了,旁的烦心事便也都不值一提了。”
“是。”元珏含笑。
数步外珠帘一碰,弈棋进了寝殿,抬眸一见殿中正一派融洽,就想将外头的事情忍了不说。然而皇后却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娘娘。”弈棋噎了噎,躬身上前,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倩妃娘娘适才带着皇次子和宁福公主一同去清凉殿用膳了。”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犹如惊雷在殿中一砸。
皇后的面色骤然发白,皇长子亦脸色一变:“二弟与倩妃很熟么?”
弈棋垂眸:“昨日众嫔妃为着倩妃册封的事前去问安,肃太妃就让皇次子也去了。今日一早,皇次子身边的乳母又带着皇次子去了披香殿,一留就是大半日。”
伴着她的话,皇后的呼吸一阵阵急促起来。
倩妃不是省油的灯,占尽了皇帝的心,让她身为中宫也觉得不安。可她一直还能让自己放倩妃一马,便是因为倩妃始终没有儿子。
宫里的女人没有儿子,总归是没有太好的出路的。宁福公主再得宠也得不到皇位,待得皇帝驾崩、新君继位,大可以送出去和亲,倩妃也就再也没有倚仗了。
可若她得了皇次子,那就不同了。皇次子是不得圣心,但倩妃是个妖孽,她只怕皇帝爱屋及乌。
皇后怔然摇头,良久之后,再度看向弈棋:“你去……将这事透给芳昭容。让她知道,日后只怕连皇次子都能压她的儿子一头了。”
“诺。”弈棋福身,皇后又看向元珏:“你近来也要多去清凉殿走动。功课不能落下,但父子之情也不能淡了。”
“儿臣明白,每日都去向父皇问安。”皇长子颔首,神情恭顺,心神却不宁。
母后到底身子已经太弱,心力不支,没心思谋算太多了。
倩妃想谋得皇次子,只告诉芳昭容有什么用?芳昭容的儿子才两岁,上面又还有他这个嫡长子压着,芳昭容一直也没有多高的斗志。
想阻止倩妃成事,只能他自己尽心了。
元珏沉吟着给母亲夹了口菜,心念转了几转,不想她多担心,就只笑道:“母亲适才提到太傅家的孙女可为皇子妃人选,儿臣也有日子不曾去太傅府拜访了,正好趁着重阳将近,可去看一看。”
第99章 和气
皇后不知儿子在打什么算盘, 欣然应允:“甚好。便是不提这桩婚事,太傅也是你的老师, 悉心教导你多年, 逢年过节你该去走动。”
“是。”皇长子衔笑,倩妃与皇次子的事便姑且放下不提了,母子二人心平气和地用完这顿晚膳, 元珏见天色已晚就施礼告退,身边的小宦官掌着灯,走在侧旁为他引路。
天色已近全黑,宫道安静, 元珏缓缓踱着, 脑中思绪犹在飞转。
母后这些年为他付出的了多少,他心里有数。若没有他, 母后或许也不会这样疲惫。
现下, 母后已几乎撑不住了。倘若他自己再没本事,依旧事事都要母后为他操劳, 母后油尽灯枯的日子只怕也已不远。
元珏想到此处,心里一声长叹。
其实,他倒不觉得皇次子能与他一争高下。便是不论性子与学识的差异,单论年龄, 二弟也小他太多。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父皇素来不喜二弟, 他并不觉得二弟到了倩妃身边就能扭转局面。
但他也不想让母后再生恼了。父皇不顾体统强接倩妃离开冷宫,已气得母后病重,倩妃亦早已对母后失了恭敬。若再任由倩妃身边添一个儿子, 于母后而言便是雪上加霜。
他必须劝动太傅, 说服朝臣们一起力阻倩妃成为二弟的养母。这满后宫的妃嫔, 二弟跟了谁都好,唯独倩妃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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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念珺虽然刚刚哭过,用膳却也乖乖的。
徐思婉见状,就任由皇帝去讨好她,自己多花了工夫关照元琤。
几年来,除却逢年过节的宫宴,元琤从不曾与父亲一起用过膳,在膳桌上拘谨得不得了。徐思婉便时常为他夹菜,她送去什么他都会吃。
徐思婉见状笑道:“世人常说岁月如梭,但臣妾日子过得平顺,又有陛下疼爱,总觉不出什么时光飞逝。如今看着元琤,倒有些感觉了。臣妾入冷宫之前最后一次见他,他还连话都不会说几句,现下却已能自己好好用膳、还知道关照妹妹了。”
其实,元琤并不如何关照念珺。他性子太闷,在披香殿里话也不多,就算念珺主动去找他玩,他也总一副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样子。徐思婉之所以常在皇帝面前拿这样的话夸他,是因为大抵只有这样的话,才能让皇帝的心尽快软下来。
在大人们眼里,能照顾妹妹的哥哥总是好的。
皇帝正给念珺送去一个素肉圆,闻言笑道:“念念若是喜欢,就让元琤常去你那里坐坐。”
念珺费力地咬了一大口素肉圆,听他说这些,顾不上嘴里塞得多股,仰起头嘟嘟囔囔道:“还要姐姐!”
“姐姐?”皇帝愣了一下,“哦,昨日见过佳颖和佳悦了?好,念念喜欢姐姐,就让姐姐们也常去陪念念玩。”
“嗯!”念珺满意地点点头,皇帝见状笑意更甚,扫了眼元琤,到底给他也夹了个素肉圆。
元琤本安静地用着膳,见状如触电般弹起身,看看皇帝又看看徐思婉,紧张得连视线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身为帝王,当然不会喜欢儿子这样的小家子气。
徐思婉只作没看到皇帝皱眉,伸手拉过元琤,拉他坐回去:“来,坐下好好吃。”
她亲昵地揽住他的肩头,恰是慈母在哄儿子的姿态:“元琤啊,陛下是你父皇。放在民间呢,就叫爹爹。爹爹关照儿子,你是不需要这样紧张的。你吃得好睡得好,你父皇才高兴呢。”
说到最后,她悄无声息地扫了皇帝一眼。便见皇帝冷淡的面色多少和软了些,眼中泛开些许无奈,俄而看看元琤,虽然也不见多少喜爱,倒还是又亲自盛了碗汤给他:“你倩母妃说得是。你好好用膳,看看你妹妹,用膳用得多好?”
他鲜少这样和气地同元琤说话,元琤听言,紧绷地小脸松动了几许,亦有几丝意外涌现出来。接着就拿起瓷匙,从那肉圆上夹下一块,就着米饭一起吃。
纵使是天家父子,相处成这个样子也不多见。徐思婉抿笑看着元琤,心底有一划而过的悲悯,可这点油然而生的悲悯,也只够维持那一瞬而已。
下一瞬她就在想,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他毁了旁人全家,他与他的儿子便也别想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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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思殿。
芳昭容用过膳后听闻皇后身边的弈棋来了,就命身边的宫女将人请进寝殿之中,客客气气地上了茶说话。
弈棋规矩极好,纵是皇后身边排第二号的宫女,在嫔妃跟前也并不拿大。芳昭容赐她坐,她虽依言坐了,却也只坐了一半,笑道:“娘娘太客气了。”
“你难得来一趟。”芳昭容悠悠笑着,“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说不上。”弈棋颔首,“只是……娘娘方才听闻倩妃带着皇次子与宁福公主一道去清凉殿用膳了,觉得还需来知会昭容娘娘一声。”
芳昭容蹙了蹙眉:“宁福公主是倩妃的女儿,跟着她去不足为奇。皇次子是怎么一回事?”
弈棋面上的笑容淡去,露出愁色,垂眸轻叹:“只怕……倩妃这是打起了皇次子的主意,想做皇次子的养母了。”
她说罢就等着芳昭容露出怒色,却见芳昭容短短一怔,接着就一笑:“就这事?皇次子也该有个养母了。林氏离世时本宫尚未进宫,这么多年他都只养在肃太妃跟前,总归不是个事。”
弈棋讶然一瞬,转瞬明白过来。
这芳昭容是个没远见的,除却圣宠,她什么也不在意。
弈棋于是立刻话锋一转:“皇次子是该有个养母,可总不能放到倩妃跟前。昭容娘娘您想想,倩妃离了冷宫这几日,陛下可还见过您么?不是日日都被她拴着?她本就是个妖精,生下来的公主也和她一样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倘若跟前再有个皇子,陛下眼中如何还看得进别人去?”
这话果然令芳昭容面色一变。
她嚯地站起身,一双漂亮的杏眼瞪得浑圆:“那倩妃有什么好?既不比本宫年轻,也不及本宫漂亮。膝下也不过是个公主而已,凭什么一出冷宫位份就压到本宫上头去了 ?”
弈棋见她离席,自己也不好再坐着,便站起身,不急不慌地低下眼帘:“昭容娘娘所言极是,皇后娘娘心里也为娘娘不平呢。依奴婢看,娘娘近来不妨常带四殿下去陛下跟前走动走动,陛下喜爱咱们四殿下,见多了四殿下便会愈发觉得皇次子上不得台面,可他又疼爱倩妃,自然也就不会将自己不喜欢的孩子交给倩妃了。”
“这倒是个办法。”
芳昭容听什么信什么。
弈棋话锋再转一度:“只是,昭容娘娘日后也要加小心。”
芳昭容一怔:“此话怎讲?”
弈棋缓缓道:“此事的症结不在皇次子,而在倩妃。说到底,是倩妃想谋划一个儿子为自己傍身。倘使没有皇次子……娘娘想一想,下一位皇子该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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