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垂眸上前,因刚刚晋封,自要叩首谢恩。
太后却不待她拜,即道:“快免了吧,不必这么多礼数。哀家让人将侧殿收拾了出来,今日你也累了,快去歇一歇。”
徐思婉闻言仍福身道了声谢,见太后面有疲色,就依礼告了退,自去安歇。
经了两日的颠簸劳累,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又或许因为睡得沉,她放松得极快,翌日天明倒醒得早了。
宫人们已依她的口味备好早膳,她梳洗后用了些就去向太后问安。入殿时太后还正用膳,身边的宫女见她来了,就将位置让给她。许是因前两日吃得不好,这日清晨太后的胃口似乎又好了些,不仅进了一小碗肉粥,还用了半个煎蛋。
她用妥后徐思婉示意宫人将早膳撤下,不多时又见宫女打帘进来,托盘里端着几只瓷碗,福身道:“莹贵嫔娘娘给倩嫔娘子送来几道点心,说是解暑开胃的。”
徐思婉抿唇,起身瞧了瞧,如料看见几道都以山楂所制,笑道:“前几日偶然提起近来胃口不好,莹姐姐倒挂心了。搁下吧,我与太后一起用一些。”
正好榻桌尚未撤走,那宫女福了福,就将东西放到榻桌上。
却听太后冷淡道:“哀家不吃她的东西。你若要用,便去侧殿用吧。”
那宫女手上僵住,徐思婉回眸莞尔:“太后娘娘。”她坐回床边,语气放得柔而娇,“臣妾知道太后娘娘不喜莹贵嫔,可她是她,吃的是吃的,太后娘娘何苦与几道点心过不去?臣妾早些就听太医说,太后娘娘是因脾胃失和才胃口欠佳,若以山楂开一开胃正好。太后娘娘便尝一尝吧,何必为了对旁人的不喜,让自己的身子吃亏呢?”
她已在太后跟前尽心侍奉好几日,太后对她很是满意,不觉间便也多了几分纵容。听她这样说,太后的神色缓和下来,睇着她笑:“一张巧嘴,惯是会能言善辩的。”说罢就吩咐那宫女,“搁下吧,哀家与倩嫔一道尝一尝。”
徐思婉低着眼睛,笑容贤惠之至。
这口子一开,莹贵嫔送来的东西端到太后面前也就容易了。徐思婉则在太后面前愈发殷勤,加上寿安殿中景致也好,她索性半步不再出寿安殿的门,瞧着就像是在有意避世。
宫中避世的嫔妃总是有的,却不该是这样宠妃。她如此事出反常,旁人自然觉得必是有妖。
是夜,徐思婉在太后睡下后走出殿门,立在廊下,观景不语。
月色之下的行宫归于安寂,寿安殿的一方院中,只可闻蝉鸣与泉水声。茂盛的树木草叶在夜色下变得颜色模糊,只余一片黑色轮廓铺在眼前,唯石子路两侧设有宫灯的地方能瞧见几许光泽。
这多像是眼前的局面。好似什么也摸不清,只余相互试探。实则那条路终究是清楚的,她设下的一盏又一盏灯,终究能引她们走到这条路上。
再至翌日天明,徐思婉终于听宫人禀道:“玉妃娘娘与楚贵人、方才人来问安了。”
彼时,徐思婉正又与太后用着莹贵嫔送来的点心。莹贵嫔日日送点心都是在早上,便是掐准了妃嫔若要问安,大多都是一早便来。
太后皱了皱眉,俄而又笑了声:“怎么忽然想起哀家来了?”继而语中一顿,就道,“请她们进来吧。”
徐思婉闻言就自床边起了身,待三人入殿朝太后见过礼,她便一福:“玉妃娘娘万安。”
玉妃生得清丽,比她更适合做出一派贤惠模样,在皇帝与太后面前也就素以娴静示人。是以见到徐思婉见礼,她只抿起笑来,和和气气道:“妹妹别多礼了,本宫还没贺妹妹晋封之喜呢。”
“谢娘娘。”徐思婉亦含笑,这般和睦自是太后愿意看到的,即道:“都坐吧,坐下说话。”
几人便各自落座,徐思婉犹是坐回了床边,宫女又搬了三张绣墩过来,请玉妃等三人坐。
太后原就胃口不好,日日的点心都只吃两口便罢,每日晨起这会儿说是用点心,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借此与徐思婉聊一聊天,但倒也随便她自己多用一会儿。
眼下来的人多了,这点心就更用不上吃,徐思婉顺理成章地递了个眼色示意花晨将点心撤下去,面上仍只若无其事地笑着。
玉妃她们对此也只作不见,言辞间只是关心太后的身子,一口一个太后卧病在床,她们竟不知情,实在是罪过云云。
太后不在意地笑说:“倒也说不上什么卧病在床,只是年纪大了,入暑难免倒了胃口。哀家原不想惊动旁人,倩嫔是偶然从陛下那里听说了,觉得不放心便过来侍奉,你们不必自责。”
这话原也算得开诚布公,做足了一个大度婆母当有的样子。只是现下落在不同的人耳中,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小坐约莫两刻,三人就告了退。待她们退出殿门,徐思婉递了个眼色,吩咐花晨:“我又想喝昨日的绿豆汤了,你去瞧瞧小厨房还有没有。”
太后闻之直笑她馋,花晨心领神会地退出殿外,过了约莫一刻才端着绿豆汤回来,低头禀道:“绿豆汤是时时都有的,只是碰上刚出锅,还未冰下来,奴婢花了些时候冰它,娘子久等。”
“无妨。”徐思婉伸手接过,趁太后无事,怡然自得地饮起来。
如此一直到了晌午,徐思婉在太后午睡后退去侧殿歇息。花晨跟着她进门,旋即回身将门关好。主仆二人又一并躲得离殿门远了些,花晨压音禀道:“亏的这地方景致好,奴婢藏在草木间听了,她们果然打听了那几道点心的事。”
徐思婉羽睫覆下,静等其言。
花晨续道:“玉妃问了崔嬷嬷,那点心是娘子要用的还是太后要用的。崔嬷嬷如实回了,说是莹贵嫔娘娘送给您的,但太后也日日都跟着用些。玉妃听说日日都有,似是还要再问什么,却终也没说。奴婢瞧着……这是担心太后有意帮您瞒着呢。”
“她自然是要担心的。”徐思婉轻哂,“在眼里,现下是太后、陛下、皇后都护着我,那防着的又是谁呢?由着她心焦去吧。”
“可这么瞧着,她们也是实在谨慎,您又在太后这里,不是轻易能下手的地方。奴婢只怕这局做得太精细,反倒弄巧成拙。”
“放心。”徐思婉摇头,朱唇抿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我自会露个机会给她们。若是平时,她们未必敢用。可就像你说的,太后这里不是轻易能下手的地方,眼见就这么一条路能走的时候,你说她们走不走?”
花晨听及此处,松下气来:“娘子运筹帷幄,奴婢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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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恶犬
再过三日, 就是五月初一,妃嫔们再度晨省的时候。
皇后在行宫之中的住处称凤凰殿, 乃是后苑之中最为气派的一处宫室, 论景致也不输太后的寿安殿几分。
为着这般好景致,皇后一扫平日晨省时的肃穆,邀众妃在院子里饮茶小坐。庭院之中百花开得正好, 石案、凉亭、廊下皆可坐人,妃嫔们就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坐。徐思婉自是寻了莹贵嫔与思嫣同坐,三人围坐在离殿门不远的石案边,思嫣见她脸上有脂粉都遮不住的疲色, 不由心疼:“姐姐当心身子, 莫要累坏了自己。”
莹贵嫔则因知道底细并不忧虑这些,只衔着笑问她:“怎么样, 我小厨房的手艺还不错吧?你就说那炒红果与山楂糕合不合口?”
她的声音比平日略高了半分, 加之“听者有意”,离得近些的楚舒月禁不住地偏过头来。
徐思婉笑答:“好吃得很, 太后娘娘都说够味。我吃着就停不下来,半日不吃就想那酸浸浸的滋味了。”
莹贵嫔明眸圆睁:“竟这样贪酸?那我也可每日再给你多送一顿,让你吃个痛快。”
皇后闻言也望过来,凤眸含笑:“夏日胃口不好是常有的, 倩嫔也莫要太贪酸。凡事物极必反, 别吃的不舒服了。”
“诺, 臣妾谢娘娘关怀。”徐思婉离席深福,皇后颔首:“坐吧。”
这般一场小聚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散,众人退出凤凰殿前的院门, 莹贵嫔又拉住她的手:“你今日与太后告假没有?”
徐思婉抿笑:“太后娘娘原也不拘着我的。今日我说要来晨省, 她主动开口让我不必急着回去, 可四处走走,赏一赏好风景。”
“那太好了。”莹贵嫔欣然而笑,“那我带你出去瞧瞧。我前两天寻着一处好地方,跟谁都还没说呢。”
说罢她就似已起了兴致,一把抓住徐思婉的手就要走。徐思婉却一怔:“出宫?这如何使得。”
莹贵嫔又笑说:“这是行宫,不比京中皇宫。只消御驾前来避暑,方圆几十里的山就都是由侍卫们圈起来的,为的便是能出去走走。你且放心吧,若没这规矩,我也不敢去。”
徐思婉这才放心,依言与她同行。几句交谈在夏风中飘散,不当回事的自会由它过去,当回事的也自会留意。
是以过了小半刻,徐思婉就与莹贵嫔一道乘马车出了行宫的宫门。马车沿山下小道一路进山,复行约莫一刻,便在山道上停下。
莹贵嫔拉着她的手往走出几丈,在山下拐角处的绿林间,一条蜿蜒小溪映入眼帘。徐思婉垂眸一瞧,就不由夸赞:“呀,是个好地方!”
这地方原是她托莹贵嫔寻的,想着这地方这样大,寻一条小溪理当不难。却未成想莹贵嫔当真寻了个景致绝佳的,树木环伺间凉风习习,溪水清澈见底,鱼儿皆若空游。一块块被溪水冲刷得圆滚的鹅卵石铺于溪底,潺潺流水自石上淌过,瞧着就觉清爽。
二人立于溪边,闲闲地聊着天,无非是夸这景致好,又赞行宫让人舒服,远胜京中皇宫。
忽有一瞬山下拐角处忽有雀鸟飞起,在山中也甚是常见。鸟儿又小,若不凝神细看便也瞧不出那毛色五彩斑斓,好像过于漂亮了些。
莹贵嫔一攥她的手,并不往她身后的林中张望,只笑说:“我知你性子好,素日不叫苦不喊累的,可侍疾总归辛苦,日子越久越磨人。你还是要待自己好些,若是得空,就多出来走走吧,自己的身子总是紧要的。”
“姐姐说的是。”徐思婉抿唇颔首,“其实太后娘娘也不拘着我,倒还总劝我多出来。姐姐挑的这地方我喜欢,离行宫也不大远,日后等到傍晚无事时,我就多来这里透透气。”说着又睇一眼溪中鱼儿,打趣道,“可惜不会钓鱼,不然若有所获,就拎去与姐姐一起吃。”
“谁要吃这等小鱼苗苗!”莹贵嫔嗔道,“倒是你,近来可能吃鱼虾么?可要与太医问清楚,别胡乱贪嘴。”
一句句似是而非的话随风而散,小半刻后,数步外一株粗壮的榕树后,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无声的转身,在林间遁去身形。
林间又起了一阵风,惹得草叶摇曳。风声自山涧贯出,飘入行宫的红墙里,红墙内精心培育的花草树木便也轻晃起来,沙沙声响反将四下里衬得更为静谧。
青瑶殿里,玉妃闲坐茶榻上,手中绘海棠纹的团扇轻摇。楚贵人坐在茶榻另一侧,方如兰坐于离得远些的圆桌边抿着酸梅汤。三人听刚入殿的宦官禀完话,好一阵默然,待那宦官默不作声地告了退,玉妃才幽幽道:“探了这么久,现下算是十拿九稳了。”
“是啊。”方如兰附和,“连莹贵嫔都口口声声要她爱惜身子,不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什么?娘娘那日也瞧见了,咱们一进殿,倩嫔就赶紧让人将点心撤了出去,生怕被咱们瞧见她喜酸似的。况且咱平日也不大去向太后娘娘问安,她又日日都这样吃,总不能是做给咱们看的。”
她这话楚舒月心下也赞同,当下却默不作声。
被玉妃推出去送死的人太多了,她不想当下一个。方如兰傻乎乎的,倒正合适干这个。
方如兰却未有察觉,顿了顿,就又续道:“可她也真是个谨慎的,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去了太后跟前,让人想得个机会也难。”
玉妃闻言,黛眉蹙深了两分:“太后这般护着她,才是最让人忧心的事情。循理来说,嫔妃有孕就当晋封,却也得是公诸于众了才能有旨意下来。如今倒好,太后一边替她遮着瞒着,一边竟先另寻由头给她晋了位。这她若真诞下皇子,太后还不将她捧到天上去?”
楚舒月仍旧存着心眼,只谨慎地劝了句:“娘娘也莫要太心急了。说到底是皇次子年长,倩嫔也远不及娘娘身份尊贵。太后就是抬举她,她也难盖过娘娘去。”
这样不疼不痒的劝解只让玉妃心烦,她淡淡瞟了眼楚舒月,却又不好说什么。方如兰察言观色,及时道:“楚姐姐说的是,再说,咱今儿不是寻着机会了?”
她边说边抿起笑,几步上前,朝玉妃深福下去:“倩嫔既喜欢那小溪,那地方又远在行宫之外,娘娘何愁寻不着机会?臣妾愿为娘娘盯住倩嫔。”
有她这话,楚舒月松了心弦。入宫这一年她早已看出来了,玉妃只想让自己手上干干净净的。至于若有事要办,只消有人愿意为她去办,她便也不吝是谁。
果然,便见玉妃一哂:“你倒是个有心的。”说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又温言道,“但倩嫔是个狐狸,不是那么好算计的,你可要当心。本宫虽对她有所不满,可咱们姐妹都平平安安才最紧要,你切莫因一时心急反将自己搭进去。这事真办不了也就罢了,你得安安稳稳的。”
方如兰得了这番话,不由受宠若惊,深谢道:“谢娘娘关怀。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让娘娘失望。”
楚舒月闻言眉心一跳,淡然抿了口茶,心道:真好哄。
玉妃三言两语地一说,她就真以为玉妃将她当回事了,也不瞧瞧自己到底有多大本事、又是什么性子。
就她这样的人,玉妃若真想保她,就不会把这事交给她做,偏她当了弃子还不自知。
楚舒月心下摇头,静静看着方如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她祝祷起来,盼着她真能将这事办成,又不会将自己折进去。
若不然,她可真是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的。
.
寿安殿,徐思婉尽心尽力地服侍太后,太后的身子果真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她见着太后气色好转,意外发觉自己竟真会有些喜悦,倒也并非真盼着太后过得多好,只是高兴自己这些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更紧要的是,这般身子好转,最舒服的自是太后自己。为着这个,太后也要念着她的好处。
而自那日起,徐思婉便也时常去那小溪边走一走,多是在傍晚的时候。随着暮色降临,山林间显得格外静谧。
这晚她又照例出了行宫,到小溪边时,天色尚未全黑,一钩弯月刚在昏暗中显出一抹影子。她行至湖边,照例从花晨手中接过盛鱼食的瓷盒喂鱼,不多时觉得冷了,便吩咐花晨去马车上给她取衣裳来。
这些日子,她出门都只带着花晨一人,至少明面上是。
花晨一走,四下里就更静了。风声与流水声都似乎显得更近了些,徐思婉走开几步,寻了块大石,踩到上面继续喂鱼。
大石之上略高一些,鱼儿动向尽收眼底。又因素日潮湿,石上生出青苔,在石面上布开一片斑驳痕迹。
徐思婉一壁静看鱼食从指间滑入溪中,一壁静听声响。俄而隐隐闻见身后草木窸窣,她只作不理,依旧安静喂食。
窸窣声渐渐逼近,几息之后,些许不同寻常的声响映入耳中。
那声响似乎并非人声,而是兽类寻觅猎物时的低吼。徐思婉骤然一惊,同时闻得花晨遥遥疾呼:“娘子当心!”
徐思婉猛然转身,月色之下中间一抹黑影忽而扑来,她惊叫着向后跌去,绣鞋在青苔上一滑,顷刻间跌入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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