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徐思婉睨她一眼,“别急,有些事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不会脏了我的手,姐姐也不必为我担忧。”
她手里握着的那个最大的把柄,还没用呢。此番借流言就将事情闹到了如此地步,她原还有些惋惜那样好的一桩大事失了用武之地,现下看来倒是刚好。
皇帝对林氏念着旧情,若她早些时候将那件事拿出来,左不过也就是让林嫔被废入冷宫,要取她的命还得另寻他法。
可现下她已入冷宫,再沾上那样的大罪,就必能一举要了她的命。
只不过这也不急,在那之前,她还有桩更紧要的事要办。
接下来几日,徐思婉仍旧宿在紫宸殿中。
她绝口不提林氏,却愈发温柔地陪伴君侧,舒缓了他因林氏而生的怨恼与哀伤,白日里与他相伴,深夜里与他痴缠。
直至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他眼底的郁气终于全然消散,她才在他清闲的一日里与他开了口:“臣妾有一事相求。”
他就放下了手里的闲书,抬头看向她:“何事?”
她道:“卫川的事。”
第77章 挑拨
这似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提起卫川, 他不由一怔:“怎么了?”
她落座到他身边,美眸与他对视:“前阵子流言四起, 陛下却一个字也不与臣妾提, 臣妾便知陛下信得过臣妾,所以觉得不必为这些事伤神。”
他点头:“不错。”
她颔首:“可臣妾却觉得,有些事不是凭着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能翻过去的。如今这些闲言碎语传到民间, 又经说书的添油加醋,百姓们无不津津乐道,众口铄金之下,不知会被描绘成什么模样。”
他凝视着她, 笑问:“你有什么主意?”
“臣妾哪有什么主意。”徐思婉回以一笑, 缓缓摇头,“臣妾只是在想, 有些本就子虚乌有的事情, 若离了正主也就没的可传了。臣妾身为宫中妃嫔,不能离宫, 但天下这样大,勋爵贵戚外放做官的也不少见。陛下何不让卫川离京?只消他走了,旁人再传什么也没意思了。”
皇帝失笑摇头:“这些闲言碎语最有嚼头,他们想传总是能传的。”
“这不一样。”徐思婉神情认真, “石头扔到水里, 总要溅起水花才有意思。可于这些流言来说, 臣妾身在宫中,臣妾是怎样的反应他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也就宣国公府的动向还值得一观。陛下当也听说了, 前阵子宣国公府上疏参奏林氏污蔑, 京中立刻就掀起了新一重议论, 这便是因为他有了反应,所以让那些人兴奋。可他若也不再京中,新的动静就再也不会有了,旧的那些闲话说来说去总有说腻的一天,慢慢也就没人提了。”
“这道理倒对。”皇帝一喟,“可若现下让朕在外找个官位给他,还真不好办。科举是三年一度,先前为着国丧耽搁了,原是去年该办,可一起战事也没能顾上,这一拖,大抵就要明年再说了,朕总不能直接给他个官职。”
徐思婉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却做得一派天真,眨着眼道:“他现在半分官位也无么?那先前是如何上的疏?”
皇帝一哂:“他家中有爵位,勋爵人家,遇了事总是能上疏的。”
“原是如此。”她秀眉轻轻锁起,似乎一时没了主意,思索半晌,明眸遂又一亮,“若不科举,也还有从武那条路呢。臣妾听闻许多世家子弟都会投军报国,如今正是两国交战的时候,宣国公府也该出一出力。”
他听得哑然:“为着这点事,你要送他上沙场?”
“这如何是小事?”她神情凝重,“事关陛下英名,就是头一等的大事。更何况,宣国公府本也是武将出身,战场拼杀保了我朝太平,才换得了这份荣耀。若如今的子孙后代一边眼见战事四起还要缩在京中享福,一边还置陛下的清誉于不顾,只怕连宣国公府的先人都要气死。”
“你这张嘴就是会说。”他调笑一句,不置可否,显是没将这样的说辞当回事。
徐思婉只作未觉,自顾自说下去:“陛下也不必担心宣国公府因此对陛下存什么芥蒂,臣妾都想好了。”
他正要拿起书继续看,听得一奇:“你想好什么了?”
她双手扶住他的双肩,恳切道:“陛下让臣妾见卫川一面,可好?只臣妾独自见他,但总归在宫里,也不必怕出什么事。臣妾会将利弊都与他说清楚,也让他知道这是臣妾的意思,而后便让他出征。如此一来,既能让外面的流言烟消云散,又不会让宣国公府存怨,方是一举两得、四两拔千斤!”
“胡闹。”他嗤笑,“朕可没答应让他走,你四两拔什么千斤?”
“嘁。”她低低地一声不满,扁了扁嘴,不再多言。
他不答应,这不打紧。因为只消他不答应,外面的流言就会继续下去,说书的会编出五花八门的故事,她只需暗中稍加指点即可。
流言久久不息,他总会动摇的。因为她提出的法子再简单不过,他顺着她的话亦可想到,在卫川离京后他还可以给宣国公府施恩,就算宣国公府真有怨气,想安抚住也不难。
况且,虽说沙场上刀剑无情,但以卫川这样的身份投军,战死可比普通兵士要难的多了。他去了军中,身边自会有一班人马护他周全。只消他不死,这就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宣国公府未见得会有多少怨言。
徐思婉于是播下了这颗种子就安然等待。又小半个月过去,霜华宫正殿修葺完成,仍用了先前他亲自赐下的名字,称拈玫殿。至于拈玫阁虽然也要重建,但因换了主人,便不再用这名字了,改回了从前的贤肃阁。
徐思婉在搬回拈玫殿的前一晚,与他一并躺在紫宸殿宽大的床榻上,柔声轻言:“臣妾听闻太后娘娘近来又不大好,待迁宫的事忙完,臣妾就再去服侍太后娘娘吧。”
他“嗯”了一声,应得心不在焉。
沉默了半晌,她忽而听到他说:“你上次提的那个主意……”
她一怔,好似并未明白他所指何事:“什么主意?”
“关于卫川的。”他顿了顿,“朕近来深想,觉得按你的意思办也无妨。只是倒也不必让你去见他,朕与他说清便是。”
徐思婉略作沉吟:“陛下自可与他说清,可臣妾还是见他一面为好。”
皇帝:“怎么说?”
“打蛇打七寸。”她抱着他的胳膊,柔声轻语,“要安抚臣子的心,臣妾知道陛下自有办法。但卫川这个人倔得很,所以当初才能做出阻拦臣妾车驾的事。如今的安排若只由陛下与他说,就算说得再明白,恐怕也要留下猜忌。而臣妾和他……”她一喟,“臣妾对他虽无情,他对臣妾却有意。这事若由臣妾去讲,臣妾就告诉他这都是臣妾的主意,因为臣妾身为女子不得不在乎清誉。他若顾念旧日情分,自然不会生恨;而若生恨,也无非自此对臣妾断了念想,不会怪到陛下头上,方能维护君臣和睦。”
他忖度着点头:“也好。”
“只求陛下给臣妾安排个方便说话、又不会引起误会的地方。”她续言又说,“最好是那种……旁人都听不见臣妾与他在说什么的地方,以免节外生枝;可又得能看见臣妾与他只是规规矩矩地说话,没失了妃嫔本分。”
他听到“妃嫔本分”四个字,翻了个身,笑着将她揽住:“阿婉心细,事事都想得周到。”
她被夸得脸红,抬眸望一望他:“陛下莫夸。若真有这样的地方,待臣妾办成了事,再夸不迟。若是没有,就当臣妾根本没提过这主意,不然反会让流言闹得更难听,便得不偿失了。”
“这不难。”他旋即道,“让宫人划船去太液池上便是。等到了湖中,再让宫人撑小船离开,不怕被听去什么话嚼舌根。”
徐思婉恍然:“还是陛下聪慧。臣妾自那日出完主意,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地方,一度以为只得硬扛这流言了。”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手抚弄在她腰际,缓缓问她:“朕明日就着人安排下去,三日后传卫川入宫,如何?”
“好。”她点头,他又言:“你们既然是旧识,有些虚礼朕倒也不甚在意。朕会在船上备一桌酒席,就当为他饯行。”
徐思婉怔了一怔,坦然道:“臣妾倒不料陛下会这样大度?”
“大度?”他忽而笑音一冷,一壁俯首吻她,一壁轻言,“若非流言恼人,朕又不得不顾着宣国公府,必没有这样的大度。此番,朕算是给足了宣国公府面子,若他还敢对你有所图谋,朕一定杀了他。”
他说得慢条斯理,她听得出,他是认真的。但在他的注视下,她没显出一分一毫的慌乱,反而勾唇笑道;“陛下是仁君,他们该明白陛下的苦心。”
她口吻妖娆,姿态妩媚。他凝视着她,双目渐渐迷离。
她娇笑一声,环住他的脖颈,拉过衾被将两人完全覆住。衾被遮挡住大半光线,气氛愈加暧昧,她忽而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妖妃,越来越能轻车熟路地牵着帝王的鼻子走了。
这于她而言,自然重要,什么想当贤妃只是说着好听的。若她真当个贤妃一心辅佐他当个盛世明君,还报什么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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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卫川如约入宫。他先去紫宸殿觐见,徐思婉就先到了太液池边,无所事事地等待。
皇帝命人备的船极大,上下各两层,两侧皆有五扇半人高的窗户。若将窗户尽数打开,船中景象就可一览无余。
是以这窗户自是早已尽数打开了,徐思婉先步入船中瞧了瞧,一眼瞧见船尾处还绑了条小舟,想是为方便撑船的宫人离开的。
折回岸边又等了约莫两刻,卫川终于来了。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他垂眸一揖:“贵嫔娘娘。”
她颔首:“小公爷别来无恙。”
他不多话,面容看起来有些沉郁,默然一瞬,伸手向船中一引:“娘娘请。”
徐思婉颔一颔首,先一步步入船中。船中的酒席早一刻已然备好,二人各自在桌边落座,船就缓缓驶起来。
好半晌里,二人都没有说话。卫川自顾自饮了两盅酒,徐思婉只安安静静地垂眸坐着。
直至船行至离岸数丈远的湖中,几名撑船的宦官按旨乘小舟离开,卫川又饮了一盅,才道:“我要出征了。”
徐思婉薄唇微抿:“川哥哥自幼熟读兵法谋略,想来会有建树。”
他哑笑一声,摇摇头,看也不看案头菜肴一眼就执起筷子,胡乱夹了一口丢进口中:“若我运气不好,这就是你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想不到还有美景与酒席,一时竟也觉得不错。”
徐思婉置若罔闻,斟了一盅酒,一饮而尽,被呛得咳了声,倏尔双颊通红。
她捂住嘴,强自缓了半晌,终于抬起眼睛,像是鼓起了无尽的勇气才得以看向他一样:“我想知道,陛下是如何与你说的?”
卫川又一声笑,并不隐瞒,缓缓言道:“陛下说,此番波折是林氏蓄意谋划,事情已传得极广。我在京中一日,这流言就一日不会停。唯有我离了京,那些人觉得索然无味才会闭嘴。又说这样的流言于你也不好,你便是再行的端做得正,众口铄金也总会伤到你的。”
徐思婉默然点头。
皇帝没有骗他。
她那晚说的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她又饮尽了一盅酒,卫川蹙眉,不好伸手阻拦,只得开口规劝:“你酒量一贯不好,别喝了。”
她抬眼,剪水双瞳之中已覆了一层醉意,却又有一股坚定从这层醉中透出来:“我且问你……你是想要一份太平,还是想要一个真相?”
卫川浅怔,自知这话别有隐情,思忖一瞬,即道:“我要真相。”
“好。”她点点头,觉得喝得难受,蹙着眉也吃了口菜,哑笑了一声,神情含着无尽的痛苦,“那你听好,这些话……你透出去一个字,我都会死。哪怕你只是告诉伯父伯母,也足以要我的命。我、我告诉你,只是因为不想骗你,我不想看你……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为一个昏君效力。”
“昏君?”他眉心一跳,虽知船上再无外人,还是下意识地四顾。
她垂眸,没再斟酒,视线盯着空荡的酒盅,吃吃地又笑了声:“陛下原是想杀你的,他恼你对我的旧情,更恼你惹出这许多麻烦。若非林氏从中作梗的事及时查明,他甚至动过灭你满门的念头,好在我……”
她支着额头,缓了缓酒劲:“好在我那些日子都住在紫宸殿中,得以及时劝他。”
卫川不由自主地窒息:“你不该为我说话。”
“我能怎么办?”她明眸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我看着你死吗?让我看着他杀了你也无动于衷,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明知我做不到……”
“你不必为了我涉险!”他口吻一沉,定了定,和缓下来,“陛下可有怪你?”
她支住额头一动不动地滞了半晌,点头:“他从来没动手打过我,那是唯一一次。”说着又干笑了一声,像是在回忆就是一般,一壁摇着头一壁淡然道,“他斥我与你藕断丝连,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我、我解释不清楚呀,我只能求他说……我求他说你我之间当真没有什么,只有几分儿时玩伴的情分。还有你的父母……与我而言也是长辈,我不忍看他们枉死而袖手旁观……”
她越说到后面,醉意就好像越厉害,悲愤也愈发分明。
卫川屏息凝神:“所以你求陛下让我去边关?”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一下下点着头,“我跟他说,只要不让你因为这样子虚乌有的罪名去死,怎样都好……若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我……我求了他很久,他终于准了。他还要我立下毒誓,说若我对你有半分私情,你、我、还有你我的爹娘,徐家满门、宣国公府满门,都不得好死……”
卫川听得心惊。他并未为官,平日面圣的机会也不大多,独自面圣今日几是头一回。可虽说如此,他所见的皇帝也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而从她的言辞中,他似乎探知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下意识地发问:“当真?”
“我扯这种谎骗你做什么!”她道,说着又看向他,就像儿时的无数次对视一样双眸明澈,目不转睛,“川哥哥,你不要怪我,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推你去沙场。你要……要多保重,若有可能……”
她言及此处忽而噎了声,泪意涌至眼眶,又被死死忍住,继而用力咬了下唇:“若有可能,你另择明主吧……隐姓埋名寻个别的法子过活也好,离开大魏也罢,不要再回京了。当今天子并非明君,不值得你用心辅佐,至于我……我已认命了,这辈子是好是坏,都只能这样过了。”
这话向一根引线,在卫川心下点起一团火,燃起一团不甘。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一转而逝,他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瞬,再狠狠将它摒开。
他抑制住心惊狠狠缓了两息,一字一顿地宽慰她:“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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