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手艺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便是她不在妇舍,也会有人请她上门保胎,姑苏宁通判的夫人慕氏早前便请她去府中做个嬷嬷,专为府里娘子们保胎,往后也能在宁家荣养。
虽然不用签卖身契,但总归是在别人家里头做事儿,芹娘也有些不愿,但当时话都说了,此时反悔岂不是叫人耻笑,还不如提脚去了姑苏过活儿,这地方不比南水县有做头?
史芹娘究竟有没有做坏事,这事儿成了一桩悬案,南水县的乐子多,这事儿过得三五日风头便消了下去。
这头张知鱼稀里糊涂地成了舍正,拿着小印跟着丹娘去了衙门登记后,一连几日都是懵的。
好在来妇舍的产妇逐渐又多起来,张知鱼给妇舍里的娘子吓了几回,立刻就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
她发现妇舍的诸多稳婆很多都不识字,甚至对医理一窍不通,不识字这个还好说,多教教怎么也能认几个了。
就说柳儿和桂花,如今在外头忙活,又有巷子里念书的小伙伴时不时地教她们,现在也能认得些字了。
不说会写,一直坚持每天认几个字,几年下去日怎么也能认得些,便是以后自己看书不懂,也知道怎么问人。
张知鱼这方面跟她爹张大郎一样,都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实诚人,自觉自己做了舍正,少不得教她们一些医理,以后便是她不在南水县,娘子们看病也多少方便些,当然大家能赚的钱也更多了。
妇舍的娘子们都很高兴,她们不是以前在妇舍里赖着吃空饷的那种关系户。稳婆是下九流的行当,别人要你时自然捧着你,不要你时就是多嘴多舌的三姑六婆,三姑六婆在婚嫁上都是往后排的人,所以家中有点钱的人都不愿意女儿做这个。
妇舍如今的稳婆,大多数都是从乡里选上来靠手艺吃饭的穷苦人,对穷人家来说,这些微末技艺都是保命的金贵手段,所以尽管做稳婆不是一门容易被人看得起的营生,但要学高也是很难的。
哪个妇人不生孩子?厉害的稳婆就是要比一般的稳婆多几倍的好饭吃。
所以一个地方的稳婆,若不是师徒,很少有人愿意对外传授自己的技术。张知鱼看了几天心中也有数了——尽管都是妇舍的人,但本事可以说天差地别。
有的娘子一月都碰不到一回孕妇——就算钱少,别人也不敢给她们瞧。像丹娘这样的好稳婆,每日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能够有不要钱的学习机会,大家都很高兴,毕竟妇舍也算是官方的地儿,年年都有考核,每年在妇舍里出生的孩子超过一个数,就得缩减规模了。
妇舍缩减规模,自然也就养不起这许多稳婆,手艺排在最后的就得回家吃自己去,所以能学习进步,对大家来说已经称得上天大的喜事,就是以后不能留在妇舍,出去也不会饿死。
张知鱼看着屋子里亮晶晶的眼神笑:“我看舍里也有许多药材,娘子们认得的,我写了字贴在上头,有空去多看,看得多念得多了也就能认得了。”
她教夏姐儿最开始也是这么教的。只这小猢狲打小就精,学一个字倒得用三颗糖去赔她!
妇舍的娘子就用功多了,张知鱼得空就跟她们说些医经,整个妇舍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张知鱼看着忙碌的妇舍,心说,若能坚持几十年,这里也可以成第二个保和堂呐。
若是往常,赵掌柜准得苦着脸找些事说,不让她把本事交出去,只这两年他已经想发到苏州府去了,准备等赵聪再考一场,便在那边儿开家分铺。
一个志不在南水县的赵当家觉得——你们想发就发吧。
张知鱼如此一连忙了几日,心头又挂记灶火队的事,好容易抽出空去顾家逼问慈姑。
李氏和沈老娘便喊住她问:“里头怎个说法?你这孩子去了几日也不跟人说说过得好不好!”
张知鱼笑:“妇舍的娘子相处起来都很容易,大家都很很有求学之心。我正教她们看病,大家日日在院子里学字认药材,看着跟保和堂似的。”
张阿公面色复杂,长长地叹一声,看着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娘,道:“怎这个家的女娘就没有求学之心呢?”
这话儿剑指两个瘟猪儿。
水姐儿和夏姐儿都没什么念书的天赋,一个日日打算盘,一个上天入地地找些祸闯。
张阿公云,一个都不像他老人家——活脱脱的江南文杰!
两瘟猪儿正手牵手跟月姐儿和花妞跳大绳,一听这话儿,立时便安静如鸡,同手同脚地收了绳子,脚底抹油想要开溜。
作者有话说:
小鱼:爹,保正怎么说的?
张大郎:保正说他想装鸡,每日提前半个小时挨家挨户打鸣。
小鱼(懂了):保正是周扒皮秽土转生来了!
二更晚九点吧?六点也可以,可能只有三千,九点能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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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煨灶猫讨珍珠
慈小观音
两猢狲踮着脚悄悄走了, 大家如今都十一二岁,已不乐听阿公叽咕到晚饭,大家也要脸了哩!
张大嘴子没了能训话的猢狲, 心头却还没说过瘾,他老人家一肚皮的话儿没倒出来, 若不说干净晚上觉都睡不着,一时慌了神, 便又打量起别的猢狲来。
张知鱼见阿公盯着自己, 心说,这把火要烧自己身上来了,赶紧蹿到顾家拉来顾慈一块儿商量灶火队的事儿,眼见着还剩七天了。
现在竹枝巷子的灶火队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花妞和王牛为首,一派以张知鱼和夏姐儿为首, 每队都有七八个大小猢狲, 两队打得一片火热。
花妞和牛哥儿早选好了要扮什么,夏姐儿就是个作弊器,人开会她趴在人房梁上揭瓦听,简直防不胜防!
张知鱼装模作样地训了夏姐儿几句,几人立刻就欢天喜地地讨论起来,夏姐儿咂嘴道:“奶奶的,她们要扮哪咤闹海,牛哥儿演被扒皮的龙三, 可不叫他舒服死了。”
张知鱼面色古怪地看小妹:“被抽筋的龙有什么可舒服的?”
夏姐儿一拍大腿,道:“他娘老子有钱, 他上天入地地闯祸也没人打, 可不是舒服死了。”
总之, 比起正气逼人的神仙,夏姐儿永远只想做舒坦过日子,最后嘎嘣死了的妖怪。
妖怪的一生无忧无虑,神仙么,她看迟早得累成痨病鬼!
正事儿不做,歪理一堆。张知鱼懒得理她,她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事情还得从观音说起。
顾慈心头咯噔一声,背微微挺了起来。
既然跟观音有关,那肯定是一个救人的故事。
张知鱼的剧本是这样的。
张知鱼是一个心系天下的道长。
顾慈是身负血海深仇还没成修成正果的菩萨。
有一天张道长路过顾慈所在的城镇,为了点化他,执剑杀光了所有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妖怪,最后将凡人带在身边,不让他走歪了路。
但凡人始终不愿意成佛,最后西天派人抓回了凡人,想要送他再度转世。
道长为了凡人单枪匹马打上了三十三重天,最后重伤垂死。被带回地面的凡人意识到,只有真正的菩萨可以扭转轮回,重新让道长活过来。
最后凡人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自愿成佛了。
张知鱼这个汇聚诸多名剧场面和狗血要素的故事,震住了所有人,大家都还是很纯情的愣头青,在茶馆儿点书都还在点江湖英雄故事,就是霸王别姬大伙儿也不看的,虞姬的分量在众猢狲眼中还抵不上李氏做的小笼包。
但这个故事有英雄有美人,还有反抗,大伙儿就很喜欢了。
夏姐儿还怕给外头人偷听了去,贼头贼脑蹿上房梁四处检查,最后沉着小脸儿关了门子,和大伙儿一块儿虎视眈眈地盯着顾慈。
顾慈双拳难抵八手,他,他只有从了。谁叫大伙儿说他不答应就让小鱼扮观音呢,那还不如他扮呢!
张阿公趴门上偷听,只听得最后一耳朵就给夏姐儿黏鸡似的撵开了,还不乐道:“阿公年纪越大人倒越怪了,成日在拉打鸡骂狗,这会儿还偷听上了。”
张阿公气得手都抖了,摇头晃脑地走到张大郎跟前儿哼道:“女儿肖爹,嘴皮子这般的利索,非人哉!”小猢狲也不知孝顺他老人家,大猢狲还是个舌灿莲花的,看给人忽悠得,十几岁了还扮女娘,啧。
素来以老实着称的张大郎无辜地看着爹,心说这两样儿似乎都是替了爹,但他实在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哼哼唧唧地拿着扫把灰溜溜地被罚去扫地。
不过经过这事儿,他也对女儿好奇起来,毕竟灶火队是竹枝巷子的大事,但有夏姐儿这么个不孝女在,张大郎回回想偷听都给这孩子叉着腰赶。
这么来回几次,张家已经没人去偷看偷听了,这么多队都在排练,跟谁稀罕似的!
张家人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比如花妞和牛哥儿,大家已经是两个阵营,少不得互相打探一番。
张知鱼和顾慈都很忙,花妞抽空带着练哪咤闹海时,这头还是一盘散沙,张知鱼忙着妇舍的事,顾慈得念书,无所事事的夏姐儿带着剩下的几个萝卜头掏了两个巷子的鸟窝,美其名曰先练习身手,几家人一连吃了三天的鸟蛋。
张知鱼只有下午有空回来跟大伙儿练习,张家现在也有了一个小花园,虽然里头种的都是菜,但不妨碍地方宽敞,月姐儿和梅娘一起用多余的床单将院子做屏风挡住机密给他们练习。
大家披星戴月地赚这二十两银子,累得走路都打跌,但心头居然一片火热,跟打了鸡血似的,还有猢狲自发在园子口轮流站岗,这可是鱼姐儿精心编写的故事,特意给大伙儿用来夺魁的——太珍贵了。
头可断血可流,小伙伴的心血不能辜负!
张知鱼看大伙儿精神如此振奋,没好意思说这是她花不到一刻钟想出来的。
竹枝巷子里没有秘密,大家白日还混在一处做耍子,鱼姐儿心机地晚上排练的事儿渐渐就传了出去。
哪咤队就有些急了,鱼姐儿和慈姑鬼心眼子都多,搞不好大伙儿得输,和几人关系好的花妞和牛哥就被派了出来。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夏姐儿这三太子早早就演上了,站在哪咤头上听得一干二净,这头还没出门子,她已经蹿回来说得清清楚楚,还挺着胸等大姐表扬呐。
花妞和牛哥儿这么些年也算锻炼出来了,牛哥儿因生得憨,便挑了大梁,提着娘从船上带回来的烧鸡和一盘子桂花米糕,若无其事地带着花妞过来串门子。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门口,慈姑道:“不怕,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好了,最好看得清清楚楚呢!”随即便使两个小猢狲守住园子,务必给人守在园子口不让进。
张知鱼思索道:“咱们演武松打虎。”
大家惯常听这出戏,心头都很知道什么人说什么话,等牛哥儿和花妞进来,夏姐儿已经在地上打了个滚,学着老虎嗷嗷叫了。
她还很鸡贼地在额头写了个王字,张知鱼大赞:“这通天纹不是虎王再长不出。”
两个小猢狲领命在外头吃得东倒西歪满嘴流油,等瞧着人溜进去了一个,才互相对视一眼假装打起轻鼾。牛哥儿心说这里头没放酒啊,怎还能瞌睡了去,便伸手将人拍醒,道:“家去睡,晚上凉,在外头要生病吃药的。”
两小猢狲是入戏太深,戏里头的小妖怪吃了东西都得打瞌睡,不睡能叫小妖怪么?看着牛哥儿淳朴的眼神,两人都心虚地低了头,牛哥儿只有一盘糕儿,夏姐儿可能带着他们打雀呢。
孰轻孰重他们还分得清。
里头夏姐儿听见脚步声,眼珠子一转,很阴险地装作不经意地回了个头。花妞心头大定,悄悄退了出去,回家就跟哪咤队,胸有成竹地笑:“他们准备演大闹野猪林。”
牛哥儿一愣:“胡说,明明是鬼嚎。”他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花妞摆手:“你了解夏姐儿,还是我了解夏姐儿?”
牛哥儿时常在张家跟着大桃一起念书,但真说起来还是花妞跟夏姐儿在一起的时间长,牛哥儿拿不准了,但他还有些困惑:“可是鲁智深大闹野猪林没见有猪呢?”
花妞没好气道:“这不就有了吗?不然夏姐儿干什么吃的。”
剩下的大小猢狲顿时鼓掌,不赞同地看牛哥儿——溃散军心,这是兵家大忌,牛哥儿看起来有点像鱼姐儿插过来的眼线呢?
牛哥儿眼见着有做不成主角儿的风险,也犯嘀咕道,莫非真是野猪林不成?但他总觉得鱼姐儿不是这么质朴的人呢?
说到这个,花妞一拍大腿,痛道:“我怀疑鱼姐儿这次会为了赢不择手段,不惜亲自做花和尚,且让慈姑被凄惨地绑在树上。”
众人打了个抖,想起顾慈的身子骨,都忍不住道:“好毒的心肠,决不能让她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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