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张知鱼高兴坏了,她还当这会儿没有,还得自己想办法做呢。
张阿公看孙女这没见过市面的样儿就笑:“这有什么可震惊的,酒坊谁家没个大甑器?那个做出来的烧春喝一口下去能把人醉得人事不知。”
张知鱼再次感叹,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她以为好多只能在现代才能见到的东西,没想到这会儿就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大街小巷处处可见。
晚上天气凉快些,一家子将地用井水泼过几遍,搬了竹椅竹床出来在院里纳凉,李氏和孙婆子在厨房用问街坊要的槐叶做了一大锅鲜碧的冷淘,吊在井水里放到透心凉后取出来浇上一勺熟油,张家人便开了大门趁着凉风吃。
吃尽了张大郎就给女儿搬来柴火在院子里烧起来,厨房闷热,他怕鱼姐儿在里头热坏了。
顾慈早知道她今儿要做药,在家吃完饭也蹿过来帮忙。
厨房孙婆子在熬的三花三草汤成本更高,张知鱼做得不多,只够张阿公和张大郎喝一日,但他们家金银花还剩好些,便放了许多在锅里用开水煮开,倒了第一道洗灰水再放进甑器。
大周朝常用的甑器是圆桶形的,上下一共分成两个部分,上头的甑是双层腹,下头是一个陶釜,甑器的底部有透气的箅子,底部往里凹陷,用来接收两腹间的蒸馏气体,自然冷凝后顺着里头的两根导流管下来的就是蒸馏水。
几个孩子都眼也不眨地看着鱼姐儿往里添水,慢慢的那管子里就往干净的碗里流出淡黄色的液体,点点清雅中透着一丝苦涩的香味渐渐在张家院子里弥漫开。
张阿公闻闻味道惊喜地用勺子接了一滴吃了,咂咂嘴对上鱼姐儿期待的眼睛,稳重地点点头:“味道还挺甜。”
“哇。”听到甜字,夏姐儿和水姐儿两个就扑过去眼也不眨地盯着鱼姐儿看。
张知鱼取了碗一人舀了两勺递过去道:“你们人小不能喝多了。”
夏姐儿几个看着碗底浅浅的一层没舍得一下子喝了,都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夏姐儿眼神一亮,心道这哪里是药分明是糖嘛。
等她再要鱼姐儿就不肯了,道:“这个只能给阿公和爹娘喝,他们白天要出门。”
顾慈也很想尝尝,张知鱼给他舀了半勺进去兑了凉白开冲淡道:“喝吧。”
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其实就是花露,用水冲淡了香味也在,只是没那么甜,顾慈没尝到味儿倒沾了一身香。男子汉怎么能这么香?顾慈不是很想喝了。
张知鱼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笑:“你入口的东西都得谨慎,天热了我用它给你配泡澡的药。”
顾慈看着她已经所剩不多的花儿没吱声。
张知鱼扭头喊喝得正高兴的阿公:“阿公,明儿问保和堂收些花来。”正是金银花期,现在人都用藤和叶,肯定能收到很多。
张阿公和张大郎两个出了一身痛汗,从喉头到身体都清爽了不少。
这回张阿公不反驳了,点头就答应下来。
厨房的三花三草汤也放了金银花,阿公怕撞了药性,分不清好赖忍住了没喝,煮好了还让孙婆子吊在井水里头,第二天一大早跟张大郎一人喝了一碗便出了门子。
两人一整天心头都没往日那么烦躁,张阿公瞅着机会拉住赵志诚就道:“乡头这几天还有没有送药材上来的?”
赵志诚笑:“多的是。”赵掌柜怕出事这几天都跟过冬的田鼠似的见天往保和堂拉药材,人都瘦了两斤。
张阿公笑:“忍冬花得空你们也给我收些上来,我家要用。”
“忍冬花?收这个干什么?”赵志诚困惑地问,这都是没人要的东西。
张阿公拍拍他的肩膀,估摸着明儿带了汤水给几个老东西喝喝看,保管他们乐得合不拢嘴,便神秘一笑道:“有就往给我多捎点儿,过几日你就晓得了。”
这会儿消暑药价格都飞上天了,金银花还无人问津,要不是自家吃不下他还不想便宜赵掌柜呐。
赵志诚没敢自己作主,转头就去找了赵掌柜,赵掌柜就笑:“有就给他带点儿呗,又不费事,乡头人多挣两个钱儿也能好过些。”
赵志诚应声自去了不提,一连许多日温度还没降下来,张大郎回家的时候都少了。
大人愁得不行,成天望着天叹气,但这颓丧风潮是一点儿没影响到竹枝巷子的孩子,个个都是不歇脚的主儿,在家关了这么些天一个不注意就开始造反,天热大人们白日要做许多活儿,中午涝天大太阳的时候就在竹席上睡午觉。
这个时候张大郎这样抗造的人都带了小弟在茶棚里头躲阴,竹枝巷子的孩子却不约而同地往爹娘鼻子上一探,平稳的呼吸打在小手上,大伙儿心头就有了数——他们睡熟了。
顿时便欢天喜地地溜到巷子里作堆鬼混,张知鱼见过好几次牛哥儿和花妞几个在大太阳底下打牌骑竹马,夏姐儿几个也溜出去过几回,回回家来都跟红烧肉似的,被烤得一脸的油还笑兮了。
次数一多大人们就发现了,但孩子跟耗子似的一撵就散,逮住机会又聚在一起开小会。
孙婆子喘着气也去凑过热闹,妈妈的,竹枝巷子女孩儿最多的就是老张家,其他门户顶多出一俩人,张家,远远一看就知这家无私到了极点,竟除了鱼姐儿和梅姐儿将孩子悉数贡献!
你不怕热吗?鱼姐儿摸着小妹被打肿的手担忧道。
夏姐儿月姐儿水姐儿并排躺在竹席上,一手吃着苦心莲败火,一边龇牙咧嘴地叫唤,夏姐儿看着大家都有得挨也不觉得疼了,对大姐笑:“在家闷死还不如玩痛快让娘打死呢。”
鱼姐儿伸手作势要拍她的嘴,成天死啊活的,娘听到还不得把你的皮揭了。
夏姐儿捂住嘴害怕道:“我不说了,大姐别告诉娘。”
梅姐儿被逗得一乐,伸手又剥了一把莲子芯,一人喂了几个,苦得三个人都皱成包子脸,眼睛都看不见了才拍拍手做起针线,她现在已经不往外头卖绣活儿,开始自己绣嫁妆了。
饭桌上张大郎听了几个孩子往外蹿的事,就跟李氏道:“别说孩子,这几日你也先歇了营生,等日头好些再出门,再热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好端端的爹怎么说起这个,张知鱼停了筷子看他,张大郎向来不是个怕事儿的人,他能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因为外头已经出了乱子,才会让他破天荒地担忧起来。
想到这里,张知鱼皱眉道:“是不是别的地方已经出乱子了?”
张大郎见女儿如此机敏,不由一叹,张阿公见儿子这样脸色也变了。
桌上的气氛沉闷下来,一家子都盯着张大郎。
张大郎怕孩子不听,便含糊着说了些,道:“先前还不知道,鲁地那头从四月间就旱了,死了许多人,几年前鲁地就已经旱死许多人,这才多久又出了事,知府怕丢了差事便瞒了下来。春上没播种,秋收哪来的粮食?“
没粮食可不得死人?恐怕鲁地已经再一次元气大伤,十室九空。
这话儿张大郎没说出来,怕吓着孩子,但在场的除了夏姐儿几个心头都有数。
张大郎放了冷掉的饭菜,叹了口气道:“鲁地的流民有逃出来的,千里迢迢跑到神京敲了登天鼓,这事儿才被揭出来,如今活着的流民许多都往南边跑,周围县多多少少都已经接收了一些。”
登天鼓,是大周朝建国时皇帝为了收买人心修在皇宫门口的大鼓,告诉百姓任何冤情都可以敲鼓面圣,但这鼓也不是那么好敲的,敲的人要先过八十杀威棒。
真有心的一棒子就能打杀人,百多年这鼓才响过两回,这次就是第二次,也是当今登基以来第一次被人敲响,由此便知皇帝如何震怒。
鲁地的穷乡多,一群从没念过书,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庄稼人不知怎地竟起了心思告御状。
一路上忍饥耐饿躲避追兵,或许天也悯农,竟让他们真走到了神京,一千多里路,一个乡出门时足有一百三十二人,敲鼓时只剩了三个,等皇帝召人时堂上站着的只有一个血糊糊的半大少年。
少年背着一个大包,被打得血肉模糊都不肯松手,等人昏死过去,皇帝让人抖开包袱,里头登时滚了满地已经腐烂的眼珠子,有两双还是新鲜的。
有人数了数,刚好一百三十一双。
少年摸着包空了,又挣扎着醒来捡起眼珠子往里揣,嘴上还道:“大伙儿一起上路,没有一个做逃兵往回走的,在路上断了气眼都闭不上,既然合不上我就把大家都带来,一起看鲁地狗贼的下场。”
说着便对皇帝跪下大声道:“燕回乡一百三十二位乡民在此,求皇帝老爷为万万亡魂做主,诛杀狗官!”
此话在神京传得沸沸扬扬,还不到一旬各地百姓都搭了戏台子唱起来。
百姓平日里对官家而言便是面团一样的人,随便一个小吏动动指头就能把他们碾得粉碎,但百姓也长着最硬的骨头,一棒子敲不碎它,这根骨头就会变得比石头还硬,无论谁来都再也敲不碎了。
孙婆子便是鲁地旱过来的人,家中那许多人,就活了她一个老婆子,这才几年而已,竟然又旱了一场,听张大郎一说,眼泪就滚了下来,半天连点声音都发不出。
李氏叹口气抓住她的手道:“来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鱼姐儿几个得了你的照顾往后便让她们给你养老。”
孙婆子没应声儿,只擦脸道:“一定是周围人都被饿得死绝了,他们才这样,一定是死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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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愚农
这顿饭耗时良久, 几个孩子都陪着孙婆子说话儿逗趣。
李氏放了筷子便拉着梅姐儿小声道:“这几日灶上的事儿,你且带着几个小的做,让孙婆婆歇歇心。”
梅姐儿点头应下, 李氏起身便找了黎氏合计,最近天气大但生意也好, 饶它暖风寒风,水上吹拉弹唱的船儿何曾歇过一日?
竹枝巷子的孩子在家吃个井水泡过的果子就算消暑, 老爷们消暑单看近日河上多出来的好些高大楼船, 就知人怎生快活儿,银子水一般流出来还不够他们舒坦一回的。
黎氏尝到甜头原还不乐意,待李氏将张大郎□□一说,便唬得直拍心口直喊造孽。
再不知事的妇人也知流民进城是大事儿, 两人当天下午便歇了生意,只将船交给柳儿几个守住, 等天凉爽些, 过了此事再开张。
几个人相处这些日子,黎氏见她们可怜,便将剩下的一点没用完的米粮,用布袋子装了满满一口袋送了她们。
黎氏便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凡她在船上,不提价来客就得感恩戴德,更别说饶出去一个子儿,那是休想!
但这回李氏还没说话儿, 她先给了一口袋米粮,直将三个半大的孩子感动得泪眼汪汪。
黎氏见不得人做这样的哭相, 嘴一撇哼哼道:“也别谢我, 都是你们自个儿争气, 手脚勤快卖得多,我和你李婶婶既也沾了你们的光,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去。”
柳儿也知黎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一腔善意让她说出来总能变个味儿,但南水县并不是一点儿不愁粮食,这儿也生活着许多没得田地的小工匠小商户,光看看这会儿的粮价就知他们的日子何等难过了,便对黎氏心生感激,强忍了泪点头道:“婶婶,我们知道。”
李氏看得黎氏这纸老虎的样儿也笑,伸手也掏了一小包从家里带来的解暑茶给她们。
黎氏嗅嗅鼻子惊叹:“你可真舍得,这是解暑茶饮吧?我家都没得几包了你还往外送。”
李氏:“我家做什么的你也知道,家里再不会缺药吃,这些不值什么,”
主要这是张大郎往日不曾用完的,如今鱼姐儿做了新的,张家已经不用这个了。
这会儿的药比米难买得多,柳儿和姊妹们也存了些银钱,但要说药那也是买不起的,好在她们住在船上倒也不必担心中暑,船舱白日跟蒸笼似的,晚间开了窗户便凉爽得多,几个孩子等得夜深人静,便穿了旧衣裳悄悄跳进河里,泡散了热气才爬上来,偶尔还能捞些鱼虾粉藕做夜宵,故此这么久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嘱咐了一回三个丫头,两个妇人便放了心,李氏料理厨房的时候多,王大郎也日日贩菜,两人便比别的妇人多知些行情,对柴米油盐的价格格外敏感些,下了船便约着一起去买些肉菜回家放着,谁知天还得热多久,流民又什么时候来?等那一天到了再想办法,那往往也就是没有办法了。
张家有乡头往上送的米,从来都是今年吃去年的,吃得快尽了才买新米,今年张大郎小小升了个官儿,衙门不想往下全发银钱,便将其中三贯铜钱折了米,是以张家今年已经许久不曾买米了。
李氏得柳儿一说,走到菜市场看了一眼,一看那价格就吓了一跳,整个江南的米价都便宜,一斤带壳的米不过五六文,这会儿已经涨到了十文一斤,整整翻了两倍。
就这米铺门口还有许多人皱着眉买。
李氏抓起一粒新米,用手轻轻一碾,米便烂在手上,还有些润,黎氏见了就皱眉:“贩些还没熟透的米上来卖给谁吃,一下锅就烂。”
伙计不客气地道:“随娘子去哪家看,今年县里的米都这样,还是抢收得哩。”
爱吃不吃,现在外头求米的人海了去了,这米运去河南道能翻十倍不止,如今掌柜的还肯放在本地卖那都是做善事。
李氏看着粮价,想了又想还是买了几十斤米,又咬牙买了一袋子绿豆,一袋子黄豆。
黎氏家里没张家境况好,但她买的比李氏还多些,看着自个儿要多交出去的钱,黎氏疼得直喊:“还是有田好,买卖做不得了家里也不怕饿死。”
若有个万一,张家还可以回老家去,她们这样生在县城的小户,老家也就是竹枝巷子这一条路而已。
伙计面上脸色顿时阴转晴,笑道:“李娘子的米和绿豆一共六钱银子,黎娘子的米和绿豆一共八钱银子。”
两人出来身上都没揣这么多铜钱,便道:“竹枝巷子的张家,和贩菜的王家,先记在账上回头送过来一起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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