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子凑近后,张知鱼就觉着鼻尖有一股咸咸的海水味,这股气息她在童四郎身上闻到过,当下就有了数,但依然不动声色地给老妇人看病。
老妇人眼下青黑,看起来跟几夜不曾合眼一般。
“小大夫好眼力。”老妇人赞,“我这几日跟人吵架大动了一场气,许多日都没睡个囫囵觉,今儿险些没起得来,你且给我开包安眠的药吃吃。”
张知鱼点头,伸手要给她摸脉。
老妇人犹豫了一下才把手伸给她。
张知鱼见她脉象虚损,似乎不仅是因为大生了一场气,还因为平日劳碌太过。
就道:“大娘的病必须连续吃三月人参六君子汤和琼玉膏,我只能给你扎针。你的药里有人参,我们没有,你得上外头买。”
老妇人不是很愿意给她扎针,她和儿子都是水匪窝里打杂的小卒,专管灶上的事,不去前头拼也就容易活,那些个漏网之鱼还念着要在南水县兴风作浪,干脆立地为王,还派她和儿子去寻童四郎祭旗。
老妇人被这几日折磨得只觉大限将至,遂跟儿子道:“这破锣窝不能待,再待下一次官差的刀准落咱娘儿两个头上来。”
两人便趁着买菜的功夫,在酒里下了两包蒙汗药,等人都睡熟了,卷了细软便从那残兵败将窝跑出来,想着往后从良得置点儿产业,老妇人没舍得去药铺,去药铺也麻烦些,在外头看了病,若被摸出自个儿是个习武之人,下手灭口多少方便些。
坐在地上晒太阳的岑老娘不明就里,心中自有一番自己的揣测,笑:“多大的老婆子还怕针,我跟你说,扎了就好了。”
说完岑老娘就伸手去拽她,张知鱼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就怕不速之客突然暴起。
老妇人已想着从良,不想多造杀孽,便对胳膊上的这只老手宽容一笑,还跟张知鱼道:“你先给后头的小娘子扎两针,我且歇口气。”
张知鱼连着给后头的女娘扎了三套,老妇人在那头不错眼地盯着,见几个女子都好好的才转身回来让她扎。
只下针的位置稍稍不对,她都能恰好移动身体对上跟其他妇人一样的穴位。
张知鱼从针尖感受老妇人的气息和脉搏,学过武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血液流速会更快更有力,一个人能压制一时的脉搏跳动,却不可能一直压制。
扎完一套针后,张知鱼也就把她摸得差不多了,不由心头微惊,这个老妇人得脉跟她爹张大郎有些像,好像有层东西罩着似的让人听不清楚。
得出这个结论后,张知鱼没有明说。还对老妇人说:“这针得扎半个时辰才能取下来,你大怒伤肝,又气虚胸闷得久灸一下才能起效。”
老妇人是真气虚,这几日老窝被人端了气得她几日都不曾入睡,又上了年纪很有些怕死,左思右想看着她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娘,便应了声儿。
老妇人感受着经脉里流动的点点暖气,困意渐渐上头,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得半个时辰才能取下来。”张知鱼停了手道,又写了张纸条交给正熬药的长生,“按这个方子去顾家抓两幅药,棚子里的用完了。”
那汉子是个识字的,亲眼凑过来看着张知鱼写了纸条,见都是药材才笑着说:“这些字我都认识。”
众娘子:臭显摆!
长生看着方子愣了下:“我这就过去。”随后又递给张知鱼一个小药炉子,还嘱咐:“里头还有药,别错了时辰。”
张知鱼点头笑道:“放心吧长生哥,我这么好的记性还能有错?”
长生看着她慢慢点了个头,转身驾车跟往常一样地离开,只一进城门便扬鞭疾驰。
抓药不会去顾家,只有救人才会!
之前是救顾慈,现在轮到救她自己了。
顾慈身子将将好了一些,前几日又强撑着跟鱼姐儿走了几趟成家,现在还躺在榻上休息。
听见是长生便起来问他:“是鱼姐儿出了事,还是赵聪。”
长生看着他说:“鱼姐儿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慈接过来,发现是一张普通药方子,左思右想下,取水往上倒出来,纸上便慢慢露出来一行字,顾慈顿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穿着雪白的中衣头发都来不及梳就往外跑。
顾慈道:“我去找何县丞,你去找张大郎,让他快去城外!”
长生应下,跳上车便扬起鞭子:“驾——”
那头老妇人睡醒过来,张知鱼慢慢地给她拔了针。
老妇人神清气爽地站起来,盯了张知鱼一会儿,忽然怅然一笑,用只有她和张知鱼两人能听到的话道:“可惜了,这样好的女儿偏看过了我的脉,但你放心,你们一家子迟早都会在地下团聚,到时候也不白费你为我费的心力。”
说完就要摸上张知鱼的脖子,结果手刚伸出来,老妇人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想起刚才的针,顿时大怒阴着脸看她道:“你的针有问题!”
张知鱼见真的有用才松了口气,看着她笑道:“现在知道也晚啦!”
光知道下针顺序有什么用,拔针还得有顺序呢,笨!
老妇人听了后脸色大变,但却连站着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汉子将她放下,面色阴沉地走向张知鱼。
张知鱼却不怕他,转头就喊:“高先生!”
那头高大夫正在里头咕嘟咕嘟煮绿矾,听到动静,出来兜头对着汉子就是一泼,众娘子听着滋滋的烫肉响和惨叫都闭上了眼睛,没看系瞧,高大夫还冷笑道:“大夫也叫活阎王,往这来闹事,明摆着是想登望乡!”
等何县丞和张大郎赶过来时,血糊糊的两人都被张知鱼和高大夫捆得脖子都动不了。众娘子坐在地上看着两个五花大绑的水匪恨得牙痒。
张知鱼转转眼珠就坐下削山药,赵掌柜先前儿外出收蓝时拿了不少生山药回来,她就爱山药炖汤,从保和堂顺了一篓子,正派上用场。
高大夫看她削山药就眼皮子一跳。
张大郎跑得满头大汗,才进来就见自个儿闺女一点儿皮也没磕破,还在那分山药,分完了她还拿削皮的山药往地上两人身上比划,那汉子对生山药过敏,直痒得生不如死,嘴还紧紧地咬在一起。
张知鱼拿山药拍他的脸问:“说,你们来了多少人,都在哪里。”
汉子嘴硬不肯说,张知鱼摸出刀笑:“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她遗憾又渴望地说:“我是骟猪的,但我还没骟过人呢。”
何县丞吓了一跳,赶忙拦住鱼姐儿,道:“小小年纪手这般重!”转头又还看着地上两人道:“犯人,就得慢慢刑询才好玩。”
汉子顿时心如死灰。
何县丞大手一挥,就有几个衙役上来那铁链穿了两人的琵琶骨,带着人往衙门走。
义诊是开不了了,大家都觉得有些不详,开几次倒几次霉,虽然最厚倒霉的是水匪,但出门老遇见屎壳郎谁也不会觉得高兴不是,幸好剩下来的病人本就不多,这一日都看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毛毛雨跟着去保和堂就行。
这日又是月上中天张大郎才回家,次日便带了些干粮,看着又要出远门的样子。
张知鱼吃饭的时候就问:“爹,你出去给何大人抓水匪吗?”
张大郎笑:“这倒不是,这回是去救人的。”
何县丞审了一老一少,心头知道还有一批人跑了出来,以及被严刑拷打放出童四郎的盐工还不知道在哪里,便和县尉商量,准备派人在附近搜罗搜罗
县尉不想掺合进这事儿,打打杀杀的伤和气,而且刀剑无眼自己死了怎么办?他是江南有后台的人家,大不了不做这个官回家经营铺子。
何县丞有些吃惊,他记得县尉是靠军功升上来的,这么多年剿过几次水匪来着。
方巡检在旁边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底层小民要卖多少次命,才能换取一次往前的机会呢?他也有过立功的时刻,张大郎有幸遇上叶九思把军功还给了他,但他的军功呢?
都在巡检二字里了。
县尉不愿意,转转眼珠却对收下几个巡检道:“你们要去就自家去。”
几个巡检自然晓得他是个什么东西,谁肯与他做嫁衣裳,都拍着胸脯道:“我们兄弟自然跟着大人,大人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县尉险被噎死,当着何县丞的面儿又不好直说,气哼哼地甩袖而去。
何县丞见他靠不住,没奈何,转头又喊来张大郎。张大郎拎着长刀就去了水匪余窝,方巡检叹了一声,也提刀迎了上去。
张大郎诧异地看他一眼,方巡检笑道:“就算是我,也有良心。”
张知鱼听罢爹要去剿匪救人的话儿,转头就用棉布夹了一层沙石缝了两个给他揣在怀里,又掏出一包份交给爹道:“这个是痒痒粉,用了能让人钻心的痒,是我用滑石粉做的,你要用时得戴着口罩别自己吸进去。”
张大郎接过两个口罩一坛子痒痒粉点头,他可是亲眼见了昨儿鱼姐儿治人的,对女儿的手段那是一万个放心。
两人在水匪窝大显伸手,迎风撒了一片痒痒粉,那些个土匪恶战一场,身许多肉都露在外头,很快就起了一身红疹,忍不住抓挠。
张大郎提着腰刀,和方巡检将众水匪拖在车后拉进城。
方巡检手上受了些伤,张大郎便一个人推着两辆车的人,上头足有十来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盐工。
但这也有近千斤之重,一路上看到的人都砸舌,打量起这个刀尖滴血却长相斯文汉子来。
张大郎此时发丝凌乱,脸上还戴了个硕大的口罩,只露出上半张带着几道血痕的脸,行动间走得极快,许多人都没看清楚他的样貌。
有人眼尖,愣了会儿,一拍大腿高声道:“是张春生张大捕头!那双眼睛我认得,是张家人的眼睛!”
次日正逢十五,保和堂和衙门放假,三个当家人都在床上睡得暖融融。
张知鱼正在梦里吃酸辣鱼,夏姐儿就同手同脚地拍门进来,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说话都不利索了,锤了几下床才叫出声儿:“大姐,外头来了一群人,给咱们抬了好多东西,里头有钱!好多钱,好多钱!娘叫你出去!”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之后回归种田日常,没什么沉重的内容了,这段还有些要交代的后边会说。过后可能会使用一次时间大法过个一两年。
我熬夜熬久了这几天心脏不太舒服,呼吸很重,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这周后边几天日六有点难,我尽量。
其实县尉跟巡检是平级,一个管县里治安,一个管乡里治安,我为了故事性整成了上下级。但虚构小说嘛,我就怎么顺手怎么来了,但为了不误导大家,还是得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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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张家喜事
不识货的张家人
张知鱼做为货真价实的张家人, 听到钱蹭一下就弹了起来,都不带看路便梦游般地下了床,等穿了衣裳, 坚持在脑子里吃完那一顿酸菜鱼,张知鱼方心满意足地睁了眼。
夏姐儿靠在床边上喘粗气, 腿肚子还有些打颤,唉, 实在是她长得这般年岁, 就是发梦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呐。
阿公说在南水县买几个大宅都成了。
夏姐儿不是这么换算的,她知道玩具和糖比房子便宜,心里想的就是,几个张家这么大的屋子, 一个全放窝丝糖,一个专放蜜肘子、冲天炮也得另起一屋, 重要的是——还得有一院子装小孩儿馋哭的眼泪!
张知鱼见她这样就笑:“小土包子, 多少钱啊,怎跟发病了似的。”
“数不过来,他们说让大姐出去才能看剩下的。”夏姐儿舌头翻了几个跟头,才勉强完整地说了这话。
“阿公买的纸元宝。”张知鱼懂了,笑她:“你鬼心眼子多,所以见了纸元宝容易被糊住,但那都用来挂坟的。”
夏姐儿急得锤床,见大姐不信, 腰也不软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就是手还跟得了鸡爪疯似的, 但她坚持不懈地抖着手勾住大姐往外走, 嘴上撒欢道:“是真的, 是真的,走,走走走,出去买糖,丢在水里听响。”
外头当然不是挂坟,但张阿公看着小关公公手上那一排金光璀璨的御赐金元宝,已经沉默地在心里将这事儿安排上了。
光宗耀祖,老天爷,他老张家要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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