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越抖越厉害,笑声越来越大。他笑得坐在地上,一整条街上都是他的笑声。
“真疯了。”零零九更加确定。
他坐着转过身,抬头看着远处的姜莞问:“你怎么想的?能做出来这个动作?”
姜莞不答,就看着他自己笑。
姜琰笑了会儿终于笑够了,撑着地慢吞吞站起,向姜莞这里来。
姜莞看他过来,立刻拎着裙子跑远了些。
姜琰:“过来,不打你。”
姜莞气哼哼:“你敢!”说是这么说,她看上去依旧戒备无比,只要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她就会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儿跑了。
姜琰到她跟前,又憋不住笑:“你跑得过我吗?还跑。”
姜莞大约也想开了:“你敢碰我你就等死吧你。”
姜琰笑:“你刚刚还说不能随意杀人!”
姜莞理直气壮:“你先惹我的!”
姜琰盯着她看,想知道她怎么这么雄赳赳气昂昂。
姜莞把他脑袋拧向另一边,让他去看墙。
姜琰转回头:“走了,你晚上还用了饭,我可什么也没吃。”
姜莞毫无同情心:“是你自己说过不吃秦郎君的东西,又不是我不让你吃。”
他听了笑,重新在她跟前蹲下,懒洋洋地警告她:“再敢从我头上跳过去就抓住你揍。”
姜莞故意问他:“什么意思啊?”
姜琰要起身:“自己走回去吧。”
姜莞立刻跳上他背,勒住他脖子:“快走。”
姜琰故意:“要勒死了。”
姜莞就去戳他脖子上的伤,指尖力道十足。
姜琰被她戳得一疼一疼,爽得不想说话,背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姜莞趴在他背上,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真是太贱了。”她说的时候摁他伤口的动作也没停下,让姜琰只会闷哼,反驳不得。
一路到郡主府,姜莞换了衣衫,薛管事过来同她汇报那路上捡来老者的情况。
“郡主,那老人并非受车马惊吓才昏迷不醒。”薛管事语气沉重,“他是将要饿死了。”
姜琰正从外面进来,刚刚他在街上滚了灰在身上,是以也换了衣服。他根本不信世上有人会被活活饿死,尖酸刻薄:“这世上还能有人被活活饿死?那我只能说活该,蠢成这样也应该去死。”
姜莞只问:“如今情况如何?”
“人还未醒,已经喂了米糊下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郎中为他诊了脉,他身体差得惊人,大病小病都有,只是先喂了饭,倒也不好立刻喂药。”薛管事答。
姜莞点点头:“姑且救着,人醒了知会我。”
“是。”薛管事垂头应下。
姜琰蹭到她身边站着,颇嗤之以鼻:“我说了那种东西根本不是人,人哪能把自己给饿死?去要饭也不至于活活饿死。”他姿态高高在上,自以为懂民间疾苦,将他人贬得一文不值。
姜莞看他:“就是人。”
姜琰笑:“犟嘴。”
“不要将你自己往别人身上套,每个人吃过的苦都不同。你没经历过,就不要妄加评判别人。”她板着脸说教他。
姜琰听得头疼:“哪学来这么说话的,听得我头疼。”换旁人在他面前这么说,他早要杀人了。
姜莞讽他:“多念书。”
姜琰笑了:“我自打遇着你就没见你翻过一次书,你在这让我多念书,真是……”
姜莞被指出不爱看书,毫不心虚:“懒得理你。”
老人醒得比姜莞想象得要早,在她将要上床歇息前人醒了。
姜琰刚给她擦干头发,又将她头发梳顺。他看着姜莞披发的乖巧模样十分满足,诡异地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奇妙感觉。
他身为皇帝一无所出,当然是自己刻意为之。他觉得活在世上已经足够累了,也不想再多拉个谁来世上受苦,就让祁国结束在他这一代,还不会让有心人日后再利用谁来光复祁国。
然而每每他将姜莞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会莫名其妙自得,看她被妆点的美丽,他有与有荣焉的成就感。
姜琰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思考着等他日后对姜莞失了兴趣回宫要不要弄个女孩儿养着玩。
姜莞从榻上坐起,伸脚勾鞋。她的鞋被她上榻时踢得甚远,翻着躺在地上。
姜琰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不乐意了:“这么晚了还去看他做什么,睡你的觉。”
“想去。”姜莞脚不想沾地,双手撑着榻,一只脚踩在脚凳上,另一条腿伸得十分长去碰鞋子。
姜琰看得直皱眉,对她直直白白说想做某件事时又没什么办法,只好拎着她的中衣领子将人拎回榻上:“坐着,我给你拿。”
姜莞看他弯腰取鞋给她,洋洋得意:“你不是不想我去嘛,还给我拿鞋子啊。”
姜琰学她的语气:“想去。”
他将鞋递给她:“都这么可怜巴巴的,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去?”
姜莞伸脚,盯着他看:“你帮我穿。”
姜琰不惯着她:“自个儿穿,手不用就变成笨手了。”
“你来。”姜莞口气强硬,将他当奴婢,“快点儿,丫鬟!”
姜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想把鞋丢她脑袋。他又想着自己这时候确实是她的丫鬟,十分勉强地半蹲在她脚边,万分不乐意地拿着鞋子往她脚上送。
她的鞋面上镶嵌着大颗宝石,能闪瞎人眼,鞋底又厚,一双鞋华贵之余确实很重,当得起贵重二字。
姜莞穿了鞋子在脚上,恩将仇报地将脚踩在他肩上,还踏了两下。
姜琰被她踩出了些不一样的感觉,状若无事地问她:“你干嘛?”
姜莞恶毒地盯着他看:“你明明很爽嘛,在装什么?”
姜琰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伸手抓她脚腕,却被她反应极快地躲开,抓了个空。
姜莞缩回脚,灵活地从榻上下来跑去屏风前穿外衫,不理会他。
姜琰追过来,姜莞立刻背靠屏风面对着他,衣服举在身前,学他刚刚说话:“你干嘛?”
姜琰看她还会搞怪,就知道她一点也不怕,倒真拿她没什么办法。他余光见她披散的长发落在她眼前,忽然伸出手去撩她这缕头发。
姜莞下意识向后退,撞在屏风上。
姜琰的手便落在她耳侧,郑重其事地为她将那缕头发拨过去,别在她耳后。
四目相对间,气氛有点怪。
姜莞十分诚恳:“开开,你好像我娘。”
姜琰从头到脚一麻,那点奇怪氛围早就烟消云散。他又想笑,若他真有姜莞这么个闺女,大约早就要被她气死了。而且他要是,也只能是她爹,当不了她娘。
姜莞绕过他穿好外衫,又披上斗篷,理着兜帽问:“你要一起去么?”
姜琰看着她圆滚滚的后脑勺答:“去。”
姜莞便向外走:“我还以为你不会去呢,你那么讨厌那个人。”她甫一推开门,冷风吹了她个劈头盖脸,她并未束发,长发因此糊了一脸。
她站在门外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扒拉下来,跟着她出门的姜琰看见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不过还是很有良心地过来帮她把头发摘下去,又把她兜帽拉起来给她戴好。
姜莞:“都怪你不给我绑头发!”
姜琰手痒,想捏她:“你本来都要睡了,为什么给你绑头发,自己非要出来。”
姜莞走在前面,嚷嚷:“就是你的错。”
姜琰:“行。”
那老者与郡主府上小厮们住在一处,这时候房中十分热闹,薛管事、伺候的小厮还有郎中都在。
姜莞兴致勃勃地推门入内,房中一下子安静,众人就要向她行礼。
她摆摆手,止了这些繁文缛节,向床前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家已经醒了,这时候坐在床上,见着姜莞过来,就要从床上滚下去。
姜莞:“你躺好,不要动。”
老人听懂了,十分紧张地在床上动来动去,看上去十分惶恐。
姜莞这才看清楚老人的模样。他双颊深凹,整张脸都是陷下去的,像是头骨中没有血肉,只糊了一张皮在上面。尽管他已经被下人洗刷干净,看上去却依旧是脏兮兮的,好像脏污已经浸入他骨子里,将会伴随他一生,这与他脸上生得许多疮疤也脱不了干系。他局促不安地张着嘴,口中发出一股异味儿,一口黄烂的牙便映入人眼帘。
姜琰眉头已经皱成了小山包,即便眼前这老头经过收拾有了那么一点人形,他依旧很难将之当人看待。他只觉得这老头又黑又瘦,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只可怜的老猴子更为贴切,亏姜莞看见这种东西还能面不改色。
姜莞并未露出什么嫌恶之色,转头问一旁的薛管事:“他可有说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
薛管事先摇了摇头,很快补充:“不是他不说,是他说不出。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会比划,一时间倒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要慢慢询问。”
姜琰听了这话神情微滞,忽然想到自己在姜莞面前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将唇抿起。
这老人口不能言,乞讨怕是很难。
姜莞却没有扭过头向姜琰展示自己的先见之明,对老人道:“我车马让你受了惊吓,你且暂时住下,伤好再离去。”
老人口中发出“啊啊”声,伶仃的手脚比着动作。旁人根本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但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他的焦急与感激。
姜莞又对薛管事交代:“想办法问出他的来历与目的。”而后便离开了。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
姜琰又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老猴子,烦躁地跟着姜莞出了房门。他心中又出现那种似乎有火在烧的感觉,问姜莞的语气很冲:“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第143章 嘘
姜莞并没回答姜琰那个“你为什么要对他好”的问题,反倒反问他:“如今你还觉得他不是人么?”
姜琰固执己见,恶毒极了:“他是一只丑陋的哑巴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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