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羞语有千百句话想说,在唇边打了个旋儿又咽了下去。她帷帽下的眼圈泛红,只觉得十分无力,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女人们相视一眼,接着挂起更热情的笑拉她坐下。
“沈女郎,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同婶子们说说。”
“喝杯茶暖暖身子。”
“可是冻着了。”
……
听着这些关切之语,沈羞语几乎要哭出来。她张了张嘴,强行将泪意吞下,忽然想到姜莞的话,莫名其妙生出些底气。她笑起来:“待雨停了,不日后我便要和郡主一起离开安平了。”
女人们顿时沮丧起来。
“这段时间多亏各位婶子照拂,我学了良多。如今我要走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各位的……”沈羞语含笑道。
女人们忙摆手推辞:“让你沾手那些活计,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敢说什么报答?”
沈羞语笑:“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们放心。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每个人你们的名字怎么写。”
女人们一下子陷入沉默,齐刷刷地看向沈羞语。
沈羞语倒坐立不安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急忙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女人们心情复杂,还是有人最先站出来说:“不……我们只是没想到沈女郎会有如此想法。教我们认名字很好,我们感激极了。”
大堂内稀稀拉拉地响起一阵:“这样很好。”
不少女人悄悄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她们虽然有名字,可总被叫做这婶那婶,年纪大一些的则被称作这婆子那婆子,总之是失去了自己的姓名,称呼取代了她们的名字。哪怕在族谱上,出嫁后也只会被记作某某氏,仿佛嫁了人她们便不再是自己。
而对寻常人家来说识字是一件很正经的事,花销也不低,是以许多百姓家都是举全家之力供一人读书。若能科举高中,一家人的命也就改了。
这些女人们在母家时是要供兄弟的,出嫁到了夫家,要么供夫君,要么供儿子。但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们她们的名字该怎么写。
“我去借纸笔。”沈羞语知道她们没有忌讳,干劲十足地起身去客栈柜台那里取了纸笔又放了银子。
她将纸对折裁开,做好准备,而后问:“谁先来?”
女人们这时候又推辞起来。
“你先!”
“你先来。”
……
最先的是这里年纪最大的,被人称为李婆子的老妪。
李婆子开口:“我如今都有孙子了,快将做姑娘时的事情忘完啦。我记得我叫李……李三妹,行三的三,姊妹的妹。”
沈羞语拿笔蘸墨,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李三妹”三个字。
“写好了,这是您的名字。”她吹了吹墨迹,双手将纸递过,“李三妹。”
李三妹“哎”了一声,两手带着微微颤抖接过那写着她姓名的纸张。原来她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众人凑上前来艳羡地看着她手上的纸。好歹知道自己名字是如何写的,这人便没有糊涂地活一辈子。
一个个女人坐在沈羞语面前的桌子后说起自己的名字,有的人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便求着沈羞语帮忙起一个名字。
……
“这是郡主的主意吧。”薛管事向姜莞提起沈羞语在客栈与衙役的所作所为后笑眯眯问道。
“不是。”姜莞否认得十分干脆,“好无聊的举动。”
薛管事只笑,贴心地转移话题:“最近小瑾还乖吗?”
说到相里怀瑾,姜莞的脸立刻沉下来:“别提他,我就不该教他说话,当个漂亮哑巴比现在让人顺眼多了!“
有对比才有效果,她怀念极了相里怀瑾只会狗叫的时候,而不是现在见了她就要谢个没完。
薛管事失笑:“郡主把他当小孩看或能少生些气。”
姜莞立刻拍桌子瞪眼:“凭什么我要让着他!”
薛管事立刻补救:“他该让着郡主。”
姜莞这才开心:“天终于要放晴了,我早就不想在安平待着了!”
她只是语调欢快,眼中并没有多少喜悦。水患之后,是祁国走向灭亡的开始。
第28章 你看他像开心的样子吗?……
云销雨霁是在一个午后,十分突然。
人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只见乌云变作白云,密雨成了彤日,一切戏剧得不可思议。
“天……”
“天晴了!”
百姓们纷纷从房中探出身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外面放晴的天。
“真不下了!雨真停了!”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
姜莞刚躺在床上预备小憩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聒噪,于是烦躁起身,一把抓过被子乱捏一通撒气。
“好烦啊,在吵什么,把那些吵闹的舌头给我割掉。”姜莞气呼呼,咬牙切齿,让他们闭嘴。
八珍忙放下手上的络子开窗去看,一看同样喜不自胜,堆了满面的笑回头向姜莞报喜:“郡主,雨停啦!”
姜莞一愣,眉眼舒缓开来,紧接着又抿其唇满不在乎:“这雨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不过那群刁民可倒大霉了。罢了,叫唤便叫唤吧,他们是该开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骄矜地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天鹅。
“您不睡了?”八珍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她动怒。
姜莞轻哼:“还怎么睡?既然雨停了,我要出门玩,不要再在这里闷着了。”她说着便从床上轻盈跃下,双脚落在鞋子中,姿态优美。
八珍谨慎:“郡主多带些人再出去吧?如今护卫大部分都在城外,客栈里的护卫也被您派去保护沈女郎了。您不若等管事他们回来再出去,也安全。”
“我不要。”姜莞任性极了。
“郡主!”八珍担心她,也不让步。
姜莞眼珠一转,便笑起来:“我不是还有个护卫么?带他去就好了。”
八珍懵住:“谁?”
“小瑾。”
姜莞本来没打算带相里怀瑾一起,奈何八珍是个死心眼儿,她不得不如此。
是以少女穿着亮眼的鹅黄色裙衫戴着帷帽过去找人。
自打她要将相里怀瑾当人养后,薛管事便将相里怀瑾从牢房迁出,住在客房。她倒也也没理会薛管事这些小心思,对她来说,现在的相里怀瑾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相里怀瑾的房间离她最远,在客栈走廊最尽头。
姜莞走路从不收敛,气势十足,到门前是由八珍敲门。
房门很快被打开,相里怀瑾穿戴整齐,见到姜莞眼睛一亮:“莞……”
姜莞立刻呵斥:“闭嘴。”转身便走。
相里怀瑾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像只委屈的大狗。
可惜姜莞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对耳边没有相里怀瑾叽叽咕咕一直重复“谢谢”和“莞莞”而感到快乐极了,压根理也不理他,向客栈外去。
八珍将她送到客栈门前唠叨:“郡主,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姜莞不耐烦地点头:“啰嗦。”
“要么我还是随您一同去吧,我总是不大放心。”八珍说出心里话,放郡主一个人上街,她总怕郡主将人得罪并被一群人殴打。
在云中时郡主就遇到过这样的事,那些人没认出来这个嘴巴极坏的是姜莞。
“不要。”姜莞已经向外走,“谁敢得罪我,我就让小瑾咬他……揍他,是吧小瑾?”
相里怀瑾:“莞莞。”
姜莞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忽然弄明白相里怀瑾为何时常“莞莞”。他不会说其它词,便用说的最好的词来代替。
不巧,“莞莞”这两个字他说的最好。
在相里怀瑾口中,“莞莞”可以用来表达是或不是,可以是好或不好,可以是任何用来表达情绪或回答她的词语。
她就不该教他说话。
街上人头攒动,难得晴朗的好天气,百姓们纷纷出来晒太阳。
姜莞有些后悔只带相里怀瑾一人,没有护卫的重重保护,她如果被人挨到,会像掉了层皮一样难受。
她伤心地想着,相里怀瑾却从她身后一下到她身旁,和她并肩走着。
姜莞又开心起来,好歹一侧有人为她挡着。很快她更开心,因为相里怀瑾走在她左侧,而右侧是街道内里,并没有人经过。
街上百姓们一眼便注意到她和她身边的相里怀瑾。
她穿得华贵,没有任何掩饰,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街上每一个人她很有钱。而相里怀瑾虽然穿得寻常,抵不住他有张好看的脸。
姜莞将责任全部推到相里怀瑾的脸上,思索着要不要把他的脸划花。她想或许将他的脸划花了反而会更引人注目,还是可惜地熄了这个想法。
她本身也没什么目的,只是许久不见太阳出来走走。过去她散步都是要先将路径清理出来,保证不会有人打扰她,她才会安然行走。路径是郡主府上的路。
地上还未干透,一脚下去她锦绣缎面的绣鞋便染了脏污。她心情好,也不大在乎。
百姓们虽然多看他们,但都是偷着眼觑,并不敢直视二人。且从各处能看出这二人身份非常,因而反倒并没有什么人敢上来招惹。
姜莞乐了。她本就话多,如今也不管身旁是谁,只是想说闲话,便对相里怀瑾道:“你看,他们虽然又穷又笨,可是很有眼色呢。”
零零九先在她脑海中发言:“怪不得八珍不愿意你只带着相里怀瑾出来,你会被人打的。”
相里怀瑾静静地看着她叫:“莞莞。“
姜莞没能揣摩出他这句莞莞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细想下去,倒生出教他多说几句话的念头。一来她懒得在他身上花心思,他能自己讲话讲明白最好。二来她一点也不想听到他叫“莞莞”二字。
她想一出是一出,指着不远处的百姓就要教他:“刁……百姓。”她教人一点耐心也无,没有半分引导。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