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喜欢多换几套衣裳给姑娘看,不行吗?”姜其昀梗着脖子道。
然而这句硬话放完不到瞬息,他的声音便软了下来:“哎,哎,你别哭啊……”
看来是安宁公主又使出了眼泪大法。
“呜呜呜,我在这里连九怀哥哥的面都见不到,天天关在屋子里给人家看笑话,你倒好,也不知道陪着我,还扔下我就跑,没义气!”
“唉,好好好,算我没义气,你别哭了行不行?”
“那你诗会也不许去!”
“好好……呃,为什么?”
“有姓古的在,我还去什么诗会?我不去,我也不许你去!”
“喂,这就过分了啊!”
“嘤嘤嘤,你看你还大声……”
“啊,又来了!”
元墨抱着手臂在门外听了半天壁角,发现里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担心姜其昀的功夫,她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呢。
她长吁短叹,一步步回到烂柯山房。
小七递给她一封信:“刚才有人送来的。”
话说元墨自从荣升家主大人身边的红人之后,就经常会收到各色信件,邀她上门做客,着意结交。
元墨一概都推了,不是她有多清高,而是姜九怀不放人。
信多半写得文绉绉的,元墨字都认不全,一般瞄几眼就扔开了。
但这封却写得简单便利,一看就是一个和她差不多的文盲写的。
瞄了一眼之后,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朱大双竟然松了口,约她明日湖上相见,谈一谈言妩的事。
她一连看了三遍,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登时“哇哈”一声,跳了起来。
老天开眼啦!
她拿着信就准备去找姜九怀,走到门边,站住。
不行,姜九怀不想她再去打理红馆,肯定不同意她去。
不如……来个智取。
捏着信,元墨有了主意,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躺,被子拉过头,吩咐小七:“我晚上不吃了,若是家主大人问起,你就说我身子不适,躺下了。”
小七点头,担忧地:“要不要替二爷请个大夫瞧瞧?”
“不用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一觉睡不好,那就再睡一觉。
反正肯定是赶不上明天一早去扬州府衙。
诗会从早开到晚,只等姜九怀前脚走,她后脚就去找朱大双,然后在姜九怀回家之前回来。
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给办了。
完美。
元墨躺在被窝里,为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原是装模做样躺一躺,奈何瞌睡虫们都十分健壮,当真昏昏欲睡起来。
迷迷糊糊间,隐约觉得有人摸向自己的额头。
她衣裳都没宽,裹在被子里原觉得有些热,这手凉凉的,很舒服。
“……什么时候……”
“一回来就……”
声音模糊地落进元墨的耳朵里。
她猛地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姜九怀坐在榻前,外面天色尚未全黑,正是黄昏晚饭时候,他这是……饭都没用就过来看她?
他手还抚着她的额头,正在向小七吩咐:“——去请大夫来。”
“不用不用,不用大夫。”元墨连忙道,“家主大人我没什么大事,您先去吃饭吧。”
姜九怀迅速回过头来,见她眼神清明吐字清晰,神情略有放松,眉头却皱了起来:“出门可有多穿点?可有披斗篷?江南的湿冷比京城的干冷更容易让人受寒,你还穿这么单薄,在屋子里倒罢了,出门怎么受得了?”
元墨恍惚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红姑的影子,从前每一回生病,红姑就是这么叨念的。
姜九怀又道:“爱俏也要看看时节,你难道就没有几件大毛厚衣裳?”
元墨默默道:“没有。”
她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原以为秋天就能把事情办好回去,压根儿没收拾大毛衣裳。
然后到在姜九怀身边,大部分时间窝在暖暖的屋子里,出门也有那件玄狐斗篷御寒,便正好省下了买厚衣裳的钱,因此身上穿的还是夹棉的。
姜九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明明是有几分凶相的,不知怎地,元墨却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九怀狐疑一下,再一次探了探她的额头,怀疑她可能是病糊涂了。
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心思难测呢?他的心思明明这么明显地摆在眼睛里了,以前她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眉头皱起或扬起的弧度,眸子或深或暖的温度,嘴角勾起的程度……没有一处不写明他的喜怒,明明白白,一看就知。
此时此刻元墨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是经过漫长的挑灯夜读,终于读懂了姜九怀这本书。
对里面的每一帧图画,每一字文字,都了然于胸。
清楚地读懂了他的关切,也清楚地读懂了他的担忧。
现在提出明天在家养病不去诗会,姜九怀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大夫来了,先向姜九怀请了安,再给元墨诊脉。
大夫是扬州名医,常来姜家走动,但进到家主大人的院子还是人生第一次,不免战战兢兢,然后摸着元墨的脉活泼健旺,实在摸不出一丝病症,不免又更加战战兢兢。
姜九怀问道:“如何?”
大夫只得搜肠刮肚寻些话来,编出一个冬日人们常有的体相:“病人左寸关浮浅,右寸关略疾,应是胃气不和加之寒气入体,以致元气不足之相……”
姜九怀皱眉:“你只说怎么治,吃什么药。”
大夫正待说一个温补养身的方子,元墨忽然开口道:“家主大人,其实……我没病。”
姜九怀道:“胡说,有病就得好好治。”
元墨:“……我是真没病,我是骗你的!”
一句话惊住了屋内所有人。
大夫很想割掉自己的耳朵。
小七很想假装自己不存在。
姜九怀慢慢地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药还是要吃的,我会给你准备好过药的蜜饯。”
才不是!
元墨从床上爬起来,挥挥手让大夫和小七离开,然后关上房门,走到姜九怀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姜九怀一惊,就算是不想吃药,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
“家主大人,我是装病的。”元墨低着头,将心一横,“朱大双约我谈言妩的事,我不想去明天的诗会,所以想装病不出。”
头顶一片静默,空气沉重地压下来。
良久,姜九怀慢慢地、低低地开口:“所以,你在骗我?”
第七十六章
元墨一咬牙:“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姜九怀蓦地俯身,一把捉住她的衣襟:“你好大的胆子,为一个女伎骗我!难道在你心里,我比不过区区一个女伎?”
他的气息不稳,眼角隐隐发红。
他的心疾,隐隐被触动。
元墨无视了他的愤怒与攻击性,轻轻抱住了他:“不是的。去诗会我只是您的小厮,但言妩却事关红馆的生死。明天我不去诗会,您只是少了一个小厮,可明天我不去月心庭,红馆就少了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所以我原本是想趁着您去诗会的时候把言妩买下来,然后等您回来,我又可好好服侍您。我是家主大人的奴仆,也是红馆的坊主,我替红馆打算,并不是不想服侍您,并不是想离开您,更不是您对我来说不重要。”
她的声音清晰、缓慢、温和、坚定,比她的声音更温和坚定的,是她的拥抱。
姜九怀已经开始紧绷的身体,在这个拥抱里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下来。
就像一只已经张开的弓,渐渐消弭了杀机。
就像一只已经弓起学的猫,放放地收起了自己的爪子。
姜九怀的声音闷闷道:“明明已经骗过我了,为什么不骗下去?”
因为我一醒来你就坐在我身边。
就像小时候生病红姑做的那样。
因为你如此担心我,我便不想让你担心。
还因为……
“……我不想骗你。”她低声道。
他的人生里已经有太多的欺骗,她何必为这种小事来给他雪上加霜?
她的声音低低的,脑袋也埋得低低的。
姜九怀的心不可阻挡地软下去,仿佛软成了一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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