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谭史明电话时,周瑾还没睡醒。
从前一直高强度、不间断地工作,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一松懈下来,积累的疲倦仿佛从骨头缝里慢慢渗出来,动不动就酸软得要命,连精神头都懒了。
周瑾这天睡到快中午,从被子里钻出来头来,精神恹恹地去接谭史明的电话。
他简单说了审查结果,通知周瑾下午就来重案组报到。
周瑾一听,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真的?”
江寒声正好从浴室出来,看她醒了,笑眼亮亮的,貌似听到开心的事。
重案组的接待室。
谭史明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继续问周瑾:“江教授跟你在一起吗?”
周瑾:“在。”
“让他接个电话。”
周瑾有些疑惑,朝江寒声的方向递过去手机,小声说:“我师父找你。”
江寒声眉挑了挑,接过来,他应了一声:“谭队,我是江寒声。”
那头一直安静,迟迟没有应答。
江寒声:“喂?”
“——小狗崽子,能耐啊,敢挂我电话了你!”从听筒里传出来一声气正腔圆、浑厚有力的怒吼,冲得江寒声眼皮一跳。
周瑾将这声吼听得一清二楚,表情有些惊诧,因为就连江寒声的父亲,也从没像训孙子似的训过他。
江寒声抿唇,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无奈地喊了声:“老师。”
“现在知道喊老师了。”
坐在重案组办公室的这人正是王彭泽。
他头发已经灰白,但抹着发胶,一丝不苟地捋向脑后,因此显得格外精神。
相较于谭史明的严厉,姚卫海的沉稳,王彭泽身上倒有一股鲜见的不世故。
他人往那里一坐,架起二郎腿,没有什么大排场。咬在嘴里的烟是自己卷得,就咬着,不见他抽。
有人要来给他点上烟,他就嘿嘿笑两声,拒绝道:“戒着了,我就闻闻味。”
谁敢想这么一个老头居然是省厅犯罪研究室的主任。
江寒声得知自己的老师就在重案组办公室,问:“您怎么来了?”
“有正事,见面再说。”王彭泽正经道,“……带上周瑾吧,我该见一见这孩子了。”
江寒声看了眼床上的周瑾,答应:“好。”
等他扣下电话,周瑾赶紧问:“是你老师,王主任?”
江寒声点点头,“他来海州了,正好想见见你。”
周瑾一下紧张起来,问:“那,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是父母撮合,周瑾倒没怕过长辈这一关,不过听江寒声和王彭泽的对话,周瑾直觉他们两个关系很亲近,比江寒声和他父亲的关系要亲近很多。
听得出,江寒声很敬重王彭泽。
江寒声看出她紧张,心情倒愉悦,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说:“不用,老师人很好。”
周瑾不太相信他的安抚:“我听见他骂你,小狗崽子?”
江寒声解释:“……姑且当作一种昵称。”
他长了张一本正经的脸,说起这种话来,便格外有趣。
周瑾直乐,笑得江寒声更不好意思。
他说:“不要笑了,好不好?”
“不笑,不笑,小狗崽子——”周瑾小声揶揄他,见江寒声一挑眉,她搂住他的肩,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见到你老师,拜托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她自然没想太多,也没多停留,跳下床去刷牙洗脸。
只留江寒声一个人怔着,他屈起指骨,在脸颊的湿润处摩挲片刻,慢慢笑了起来。
……
周瑾下午去重案组报到。
办公室的人出去了一大半,一般这种情况,肯定是有新的案子,周瑾以为跟“8·17”有关,见到谭史明,首先问了问这件事。
谭史明说:“是其他案子,命案。‘8·17’还在等进展,姚局全权负责,我也不好多问,不过姚局给出了意见,还是不想你直接参与行动。”
周瑾说:“审赖三,我没有犯过错,难道还不能证明……”
“周瑾,姚局有姚局的考虑。再说了,重案组还有其他案子要查,这里不是让你逞私欲的地方,你还要对你的本职工作负责。”
谭史明的责问,让周瑾既委屈又愧疚,“所以我就只能等?”
谭史明说:“你只能做你该做得事。”
“……”
周瑾知道,谭史明教训得不无道理。
“8·17”一案摆在眼前,她甚至想过,哪怕停职,哪怕再也不做警察,她也要继续查下去。
但是,谭史明提拔她,重视她,还把毕生的刑侦经验倾囊相授,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件案件的真相。
感情上的倾斜,她控制不了。
这或许也是姚卫海不愿她直接参与“8·17”一案的原因,担心她感情用事破坏行动,更担心她的安全。
“我明白了。”
周瑾深吸几口气,迅速调整心情,问:“什么案子?我去跟,现在就下现场。”
谭史明看她挺直腰杆,微仰下巴,一副任劳任怨、愿意接受任何安排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我也没算白教你。”
周瑾对他的回答表示疑惑:“怎么?”
谭史明起身,跟她说:“昨天上午,荔阳区兰井街道的丽水小区发生一起命案,派出所和重案组同时接到报警。经过对案发现场的初步勘察,证实这起案件,与近两个月以来发生在金港、宁远的三起凶杀案有关,四起案件具有相同的犯罪标记。”
周瑾皱起眉头,很快反应过来:“连环杀人案?”
谭史明点了点头:“王彭泽主任从省厅下来,就是来问这件案子的。他指名道姓,要你参与调查。”
“为什么是我?”
谭史明:“这个就不清楚了,他正好在会议室,你可以直接问问他。”
周瑾:“……”
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不敢。
王彭泽就在重案组的会议室,江寒声找到他时,他正仰在椅子里呼呼打盹。
听到动静,王彭泽一下睁开眼,看见来得人是江寒声,笑道:“喔,大名鼎鼎的江教授,久仰久仰。”
他站起来,“殷勤”地握住江寒声的手。
江寒声离开省厅后,就三节两寿时跟王彭泽拜个福,师生二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但一见面,还是老样子,一个是“少年老成”,一个是“返老还童”。
江寒声从容地抽回手,说:“没什么正经事的话,您可以继续睡。”
王彭泽一下又坐回椅子里去,扶额叹道:“一想到你,我就开始头疼了,能睡得着么?”
江寒声:“刚才还在打呼噜。”
“还不是为了你?”王彭泽扬了扬眉毛,兴师问罪,“我让你在这儿猫着,好好过日子,你够厉害,快猫成警队的明星了。”
“……”顿了片刻,江寒声认真且严肃地说:“老师,我很想好好过日子,可他们不肯放过我。”
王彭泽一下哑然。
三天前,王彭泽收到江寒声的电话。
他这个学生,虽然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但遇事一贯处变不惊。
然而那天江寒声打电话过来,王彭泽却很快听出他的惊慌失措。
“怀表。”江寒声压低声线,说,“……老师,他们把怀表放在了周川的墓碑前。”
当时王彭泽一听,马上精神抖擞。
凡是跟江寒声同在犯罪研究室工作过的人,大都知道他胸口常佩戴着一块怀表。
怀表是老古董,在当下不算新潮物件,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同事问他,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江寒声就笑笑,从不解释。
王彭泽也不清楚原因,不过他看得出江寒声很珍惜那块怀表,想必对他而言,怀表的意义非凡。
不过它最终遗失了。
遗失在最不该遗失的地方。
*
迟到了,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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