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的胭脂丹,阙瓦的孔雀蓝,在密密匝匝的雨帘下化为一片模糊。仿佛是无数条瀑布从天而降,砸出一片混沌,暗黄的泥浆翻腾,茫茫的水汽氤氲起来,将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隔绝成一座座孤城。
殿阶下的飞湍喧豗将身后那一片反对之声全部淹没。公孙戾放眼望着茫茫水汽,对顾长渊等人的慷慨陈词一句也不曾过心,顾冯等人说的涕泪俱下,他却只漠视道:“这么大的雨,左相回家去罢。”
顾长渊见他无动于衷要离去,往前爬了两步,慌忙拽住他的龙袍一角,一头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咚声。“立后一事,陛下千万要三思啊!后宫女人不孕,究竟是谁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啊!太子死得蹊跷,陛下一定要严查,不要轻易相信那个女人的苦肉计啊!”说完许久不听他回话,顾长渊抬起头来,却不见着人,瓢泼的大雨中传来曹禺等内官疾呼奔走的声音,顾明目一看,一群内官举着伞追逐,而皇帝则身形决然地走在最前头,顾长渊气得几欲晕厥。
立后之事,公孙戾是铁了心的……
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疏疏密密的几场秋雨过后,渐渐刮起了北风,呵出一口气就立刻冻成白雾了,天寒地冻的冬日怕将不远。而潇潇冷雨还是隔三岔五、断断续续的下着,伴着阵阵号叫的阴风,阴雨绵绵的天气总是牵出人一身的伤痛来。
繁花已谢得不见踪影,凋碧的枝干仿佛形销骨立的伊人,迎着乱雨斜风,黯然憔悴。
公孙戾来到永淑宫的时候,贵妃正立在雨帘中扯着秃枝自言自语。一旁的宫娥见皇帝到来,忙上前想拉她去廊下避雨。
贵妃不依,提起裙摆闪避奔跑,像一个顽劣的孩子,直到一头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她微微扬起脸看他,雨水顺着她尖削的下颚淋漓着。
那张被雨水冲刷过的脸白皙干净,她瞪着明亮的眼珠,突然焦急地质问他:“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心乍然一坼,他的呼吸粗浊起来,抬手捧住她的后脑勺安抚她说:“孩子在路上,很快就来了。”
“在路上?”她的眼睛一明,“那我们上路去找他。”话落已如一缕微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在纠缠不清的雨幕中急急转寰着,茫然无措地问:“路在哪里?”地上寻觅了一周,又仰头去天空寻觅,雨水滴入她的眼睛,她闪烁着蓬松的睫毛,眼角的湿润不知是雨还是泪,却是一副微笑的神情:“是不是想娘,回来啦?”
公孙戾朝她走近了两步,她低下头来,回身发现他近在咫尺,竟愤怒地抬腿,猛然踢了他一脚。“你骗人!”
一旁的宫娥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身上的污渍,那一脚可踹得不轻,公孙戾亦是怔愣地盯着她。而她却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一样,坦然直视着他,又突然朝他走近两步,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拨他的眼角:“你怎么哭了?”
公孙戾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着,继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突然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他哀嚎道:“是不是孩子回不来了,你才哭了?是不是他回不来了?”
他不说话,仍然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她又歇斯底里地冲他嚎啕了几声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掐住了她的咽喉。
她涨红了脸,难受地挣扎着,濒临窒息的艰难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喧音,抬腿胡乱踢打着他。
他的瞳子越缩越紧,他突然想将她扼死在自己手里,心一横,牙一咬,遂加重了手腕的力道。她突然在此时不挣扎了,反而清醒地笑,她笑的那一刻又好像从前一样正常,她艰难地用喉咙发声,尽量平稳语调:“我……求你,求你,再用力一些,那样,我就可以去……去和孩子团聚了。”
手腕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他终究是做不到。
她身子一颓,蹲在地上剧烈咳嗽,又被他一把拉起来:“来人,给贵妃试凤袍!”
“我不试!”她用力一甩将他甩开了,摇头晃脑地,继续装疯卖傻般地奔跑,躲避着前来捉她的宫娥。
五六个宫娥很快把她围住了,在他的命令下将她拉进了殿内,强硬地给她除衣,穿上重重繁复的凤袍。当两名宫娥把双交镜抬来她跟前,两名宫娥将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她头顶时,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立在镜前,望着那镜中的人,眼底欣喜异常,她沉迷地、不知厌倦地孤芳自赏:“镜中的人是我吗?我能不能天天这样装扮。”
公孙戾走来与她并立:“可以。你以后天天这样装扮。”又指着凤冠问她:“沉么?”
她点头,笑说:“但是好看。”对着镜子好一番顾盼照影,蓦然惊道:“我想起来了!”
公孙戾疑惑地望着她,她愉悦地拉着他说:“你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有一天,我也穿得是这样隆重好看。”她指着周围的宫娥说:“她们,都叫我太子妃。”
他听后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把脸色崩得愈紧,又暗暗攥了拳头。
她似乎还能察言观色,见他抖着浓眉,主动攀上了他的脖子:“你怎么不高兴?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他靥肌一抖,僵硬地笑,搂住她的腰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
“拜天地!”她喜悦地不假思索地说。
“是拜天地,”他咬着牙说,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飘曳的纱幔,“拜完天地之后呢?你还记不记得?”
她被抛在床上,他欺身上去。
她喜滋滋地推他道:“不是这样,先喝了交杯酒的。”他闷着声沉暗着脸不愿再说话,埋头就去咬她的脖颈,双手胡乱地撕扯她的衣衫。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她大声抗议着,像受了惊吓的小鹿,惶恐地哭道,“你这样好吓人!”
他随手将她的衣服都扔去帐外,也不知怎么会轻轻捧着她的脸抚摸了两下。
她随后将两手都环上他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你这样我才喜欢。”
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他怒从心起,本想再恣肆摧残她,行动前又迟疑了,理智告诉他,如果那样,他离她的心只会越来越远,为什么非要让她支离破碎呢?
他终究低下了头,动作轻柔地吻她,她亦温柔地回应,偶尔会语声甜腻、无限依恋喊一两声:太子殿下……
……
公孙戾不顾左相一干人等的反对毅然决然地立了贵妃为后。这是让左相一派焦头烂额之处。
宫中人人都觉得荒唐,立一个不知得了什么“痴傻之症”、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来是什么病的人为后,可以说是史无前例,这样的人让她做皇后,她能治理后宫么?她不能,得靠阮周二人协理。这又是让左相一派也许能够松一口气的地方。
可阮周二人,又是谁的人?阮似是右相安插的人,而周是长公主府进献的,只怕也是右相的人。那一口气还是不能松。
周淑媛常与阮绣芸闲话。
“姐姐,从前的贵妃虽然小产了,受了打击得了不治之症,可却坐稳了皇后的位置,陛下不但没有冷落她,反而独宠她一人了,这样下去,还怕怀不上龙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周说。
阮回:“妹妹不知,男人有时候就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互猜心思很累的。如今,贵妃得了这一‘怪症’,什么心思都没有了,陛下跟她在一起,就不会有那么多提防了,我想,换作是妹妹,陛下也会独宠妹妹的。”
“姐姐真会说笑,”周淑媛道:“说到底,还要看美色,皇后那种姿色的‘傻’了,落在陛下眼里,大概就是‘天真无邪’、‘我见犹怜’,我要是傻了,估计马上被打入冷宫了……”
二人掩面一阵说笑。
天开始飘雪,令人有些意外,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得早。
她这个皇后当的确实只是个名头,后宫之事全凭阮周二人打理了,她只陪着他风花雪月。可在与他欢乐地相处之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当作太子殿下。渐渐地,他已经可以将愠怒不形于色了。
御花园中的早梅开了,逸着淡幽的香气,雪花如扯棉飞絮,绵绵无声地落着,她在他身侧翩翩起舞,清丽的容颜犹如梅花枝头的冰凌反射的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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