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峰也不以为意,示意他们别出声,继续听。
就听见那边宋雨芙清脆的的声音,“要我说,对付那些狐媚子,一顿鞭子下去,她就老实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和鄙夷。
“怎么了?”黄庆丽用帕子擦擦嘴,一副歇一会再吃的架势,“不会是你那位世子爷背着你闹幺蛾子吧?”
能问出这话,显见这两人的关系平时就很亲密。郑青鸾暗暗记在心里。
“前几天刚赏了他一顿鞭子!”宋雨芙这话听不出喜怒,就见她把琉璃盏里的酒一口闷了,看起来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那边李延珽都快哭了,不就是祖父赐了个丫头吗?多大点事!打了一顿还不算完,还要再拿出来丢一次人不成?
“男人都一个德行!”黄庆丽撇撇嘴,一副难姐难妹的样子,“我这心里也正别扭呢!都不愿意看见他,怎么看怎么碍眼!”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挥挥手,把丫头都撵了,要说体己话的样子。完全忘了隔着花架子正坐着碍眼的人。
这葡萄酒的劲真大!郑青鸾意识到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怕失言,强压着自己不敢说话。
“那你怎么不去教训孙高阳一顿?”宋雨芙柳眉倒竖,抱打不平的道,“自己生闷气有什么出息!”说完看郑青鸾,“鸾儿你说呢?”
这都叫上鸾儿了!咱们有那么熟吗?郑青鸾一再告诫自己,忍着,可千万别张嘴就胡说八道。她勉强的点点头,算是应承。
黄庆丽也不恼,叹道,“世间的女子可不都是这样过的!说起来我这爵位是皇后娘娘看母亲的面子赏的,你却不同,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不也是得受着。打他一顿就没这事了?”她看向宋雨芙,又举起杯子,三人碰了一下,都一口闷了。
“说的也是!”宋雨芙意兴阑珊的说了一句,又咬牙道,“我是断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又看向郑青鸾,“小丫头,只怕你的处境更艰难!现在我这外甥可是香饽饽,多少人垂涎呢!”她是皇上和江阳长公主的堂妹,是萧云峰的小姨,叫外甥自然是当得的。
黄庆丽嘻嘻一笑,“听说什么月姑娘都自荐枕席!按你的性子,是不是打算亲自上门收拾一顿。”
郑青鸾不好不答话,“君既无情我便休!”她心里也有三分恼意,再加上三分酒劲,很有不受理智控制的架势,“费那些口舌干什么!”
一句话吓得花架子后的几个人差点扔了筷子。
“这话说的好!”宋雨芙哈哈大笑,“合我的胃口!”又失笑道,“但到底年纪小,婚姻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正是这个话!”黄庆丽问道,“萧侯爷可比你大上许多,房里收人几乎是肯定的。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
“退婚!”郑青鸾说的斩钉截铁。听的萧云峰黑了脸。
而宋雨芙和黄庆丽却哈哈一笑,完全当成是孩子话!“男尊女卑,古来皆然,谁能逃得掉?说说气话罢了!真要退婚,吃亏的反而是你,看来,你还得好好学学《女诫》才行。”一副对女诫深恶痛绝的样子。
郑青鸾呵呵一笑,转移话题,“为何你们都不喜这《女诫》呢?其实这里面好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两人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你这样的性子,还好意思说《女诫》!”那样子的意思就是小姑娘你别逗了好吗?
郑青鸾好为人师的习惯又冒出来了,恨不得像上辈子一样站在讲台上,详细的讲讲这个女诫。
她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体,清清嗓子,“别的先不说,只说《女诫》第一章卑下,我问你们,若说女子生来就是卑下的,那天下所有人都是女子所生养的,皇太后,皇后更是贵为国母,其尊贵就不用我多说,那这要怎么解释?”
见对面的两个‘学生’神情也郑重起来,酒精上头的郑青鸾就像回到了讲台上,“据我看来,这一章,虽是论述女子地位的,然此卑下非彼卑下。”
她用双手做着加强语气的动作,“《周易》之《系传》中有这样的话,‘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在上而高,坤在下而卑;阳爻属贵,阴爻属贱’。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所以说男尊女卑。”
“天尊地卑,是说天在上而地在下,它阐述的不过是一种自然表象。卑,同尊一样,是指代方位的名词,没有褒贬之分。”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很多词意被我们曲解了。比如,秦地有一骂人的方言,‘p’,意思身滚开。可这个字原是‘避’,避开,避让的意思!让人回避的动词。随着时间的流失,它反而成了骂人的带着侮,辱,性质的贬义词。”
“男尊女卑也是这个意思。不然,大地厚德载物,谁敢不敬大地?”
“世人胡乱曲解,都说女子如何卑下,仔细想想,这跟孝道是不是有很大的冲突?他们哪个做儿子敢理直气壮地不把自个娘当数,说自家娘是卑下的?”
“所以,我说,以班昭之学问,肯定不会是那个意思。我们被那些酸腐儒生给误了!”
宋雨芙和黄庆丽两人相视一眼,被惊的酒都醒了。只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隔着花架子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错了吗?
郑青鸾正讲的兴起,也不管别人的眉眼官司,“《女诫》第二章夫妇:开头说男人若是不贤,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妻子,在妻子面前也端不起架子。”
“后面又说,君子们为了能管好妻子,使自己有威仪,所以学习修身处世。‘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就是说,不能光教男子不教女子。所以,这篇《女诫》就产生了。”
“班昭在《女诫》第二章就点明了一个前提条件:夫不能不贤,夫也要不停修身养性,然后才有下面教女子的内容。并非如世人那般断章取义:认为凡女子,无论曲直,不问皂白,一律该对夫君顺从。”
李延珽咽下嘴里的花生,忍不住上下打量萧云峰,他倒想见识见识这堂堂的常宁候,在小媳妇面前,是怎么贤的?
宋雨芙像是看到了人生知己,两眼都冒了绿光。这是给自己鞭打夫婿找到了理论依据了!越想越觉得有理,你李延珽要是也好好的修身养性,我犯得着鞭打——哦!不,不是鞭打!是鞭策!没错!就是鞭策!
黄庆丽端着酒杯,不时的抿一口酒,然后慢慢的品着,不知道是品着杯中的酒,还是郑青鸾的话。
郑青鸾讲的眉飞色舞,”就拿最难处理的婆媳关系来说吧,《女诫》也给出了我们答案。譬如第六章曲从,是说对公婆应曲从。那么我们应当重点注意,为何班昭不用‘顺从”而用‘曲从’呢?”
她适时的抛出问题,给‘学生’以思考,然后再给出答案,“我们都知道《道德经》,应当还记得其中有这么几句话,‘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少则得,多则惑’。”
见两人都点点头,表示知道,才继续道,“‘曲则全’是指为人行事能受得委屈,方是保全之道。所以,又有‘委曲求全,以退为进,欲取先予,欲擒故纵’等等说法,都是从这儿引申而来的。”
“作为别人家的媳妇,乃是晚辈。晚辈待长辈,本就不应该直面顶撞。加上儿媳的身份,就如下属面对上峰,其言辞情态,都应该谦逊恭让,这才是聪明的处世之道。”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班昭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把话说得很巧妙,委婉。”
“而第三章敬慎,真的是说不论何事都要听从夫君的话吗?”
郑青鸾肯定的道,“当然不是!”她说的斩钉截铁,“这一节,跟‘曲从’章有异曲同工之妙。”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对夫君敬顺,并不是说,事事都要顺从,不过是一个我们要掌握的行事的方式罢了。至少看上去是以夫为天就可以了!用俗话讲,在人前,男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就比如,《女诫》上说,‘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会做就成了。她对女子的要求并不严苛,相反,还非常的开明。”
“所以,大部分女子都能达到这样的标准。就算我们的言行跟《女诫》有些的出入,只要大面上是过得去了就可以了!”
“《论语》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说的是为人处世的大原则把握住了,在小节上我们无需吹毛求疵。”
“《女诫》其实讲的是女子处世之道。如何领会,全凭各人体悟。”
“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萧云峰此刻,却在面对两位损友的横眉冷目——
☆、第81章 醉酒
第八十章醉酒
“我说言之啊——”李延珽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麻辣虾,“你是见不得兄弟过好日子是吧?”他压低声音,“兄弟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言下之意,那位郡主大人可算是觉得自个有理了,变本加厉几乎是肯定的,往后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我说,兄弟,你这媳妇都这样了,你咋都不管管呢?”孙高阳挑拨道。李延珽也一副万分赞同的架势。
萧云峰呵呵一笑,“管管?怎么管?我要是现在就敢管,那老丈人能愿意?”一副你们当我是傻子的样子,“要不,你们怎么不去管管?”他鄙夷的看看孙高阳,“没听见吗?刚才怀化县主说谁碍眼来着?”
见孙高阳果断的缩起来了!可不是,刚才人家那么说他,也不见他跳出来,可见在媳妇面前也是个孬货。
萧云峰又朝李延珽捅刀,“你倒是去管啊!看看能不能把三天挨一顿打变成五天抽一顿。”
李延珽恨不能立马吐血而亡,这刀捅的真狠!不是他孬种,实在是惹不起那姑奶奶!也是当初他自己犯贱,怎么就觉得大郡主这样的才辣的够味呢?这不是有病吗?他一万零一次后悔不该去招惹这个祖宗。
白鹤年兀自庆幸还不曾定亲,还有的选,感叹道,“难怪总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看来,这个姑娘家真不该多读书!”
“拉倒吧!”李延珽道,“这世上读书识字的姑娘家多了,也没见谁如萧郑氏这般啊?你说这京中名媛,哪个不是满腹经纶,诗词歌赋样样来的。最多就是移了些性情,喜欢个伤春悲秋罢了!怎没有谁把书读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以退为进,欲取先予,欲擒故纵——”孙高阳叹口气,“这都从女诫中读出兵法的味道了。”
“这倒让我想起‘一样米养百样人’的话。”白鹤年很是赞叹,“其实读书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样的经史子集,也教出了形形色,,色的各种品行的人。这可真应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话!”
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几人不免感叹一番。
就听那边宋雨芙的声音道,“难道世上的读书人都是傻子不曾?”这是说,难道天下的读书人都看不出里面的问题吗?
“呵呵!”郑青鸾笑的高深莫测,“可这些读书人不都是男人吗?即便出几个学识好的女子,也被一句‘女子无德便是才’给道德绑架了!”
“难道孔圣人的话也错了?”黄庆丽这话问的就有些犀利。
偷听四人组也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如何吐槽孔夫子的。
郑青鸾醉的还剩下两份清明。硬生生的将不好的话押下去了!咱现在也是读书要科举的人,怎能不敬仙师?她咯咯的笑,“圣人的话自然是好话,只是很多人宁愿去曲解它,不是读不懂书,而是因为读的太懂,才明白怎样去用圣人之言维护自身利益。书嘛,本来就是服务于大家的。”
“论语阳货篇是这么说的,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奸以为直者。’”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子贡说:“像您这样的君子也有讨厌的,令你感到厌恶的人吗?”孔子说:“有啊,当然有啊!我就非常讨厌那些到处说别人缺点的人,讨厌那些污蔑他人的人,讨厌那些蛮横不讲理之人,讨厌那些固执的,教条的,不通情理的人。之后,作为老师的圣人又反问子贡,说了这么多,那么子贡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呢?子贡就说了,他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傲慢当作勇敢的人,把背后告密当作直率的人。孔子就告诫子贡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圣人好好的提女子干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有毛病啊!”
“所以说,这个‘女’通‘汝’,意为‘你’!”
“‘女’指的就是子贡。这是孔子对自己学生子贡的告诫。说,你瞧瞧你这性子,嫉恶如仇又性格耿直,怎么能和那些小人相处的好呢?你俩走的近些,你就看人家不顺眼,关系远些,那些小人又怨你看不起人,说你假清高。”
“这是圣人在教导学生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话!”
“如今,也不知道是书误了人还是人误了书?”郑青鸾感叹着,面颊绯红,可见醉的不轻。
白鹤年看看萧云峰,“这郑姑娘的确有过人之处,学问也不错!今年不下场吗?”
萧云峰一顿,心道,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就解释道,“原是要下场的,不是出了瑞王世子的事吗?一竿子给跑到京城来了,可不就耽搁了吗?”
白鹤年点点头,“那倒也是!”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在京城考行不行?按说你是有这个面子的,要不去宫里求求?”
李延珽见说正事,也就不打岔,认真的道,“这应该不难!只是京里人才济济,想出头恐非易事!”
孙高阳摇摇头,“这要看你怎么想这事,总的来说,有利有弊!弊端呢,就是刚才的话,人才太多,而且很多出身名门显贵,都是名师精心指导后才下的场,而郑姑娘应该没拜什么老师吧?”
“嗯!岳父给开得蒙,其余都是自学的!肯定还是有许多不足。”萧云峰说的很客观。这世上的天才多了,万不能大意。
“要不去试试,皇上未必不会给你开个后门!”白鹤年建议。他是真心为萧云峰着想。
萧云峰点点头,“我和她商量一下再定。”
说的几人都笑了起来,这是没有小媳妇同意,都不敢擅自作决定的意思吗?萧云峰脸皮够厚,随他们取笑。
这边压低嗓子说着话,那边宋雨芙的高声笑道,“——要不咱们义结金兰!”
“这个好!这个好!结成异姓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黄庆丽抚掌大笑,很是赞成。
郑青鸾这会子还有一分理智,“不成!不成!绝对不成!”至于为什么不成,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不成?你说说怎么就不成?”宋雨芙也喝大了,酒劲一上来,霸王脾气就控制不住了。
“是啊!为什么不成?”郑青鸾迷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我就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不行?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哈哈哈哈——”黄庆丽朗声大笑,完全没有平时的矜持,“那就烧黄纸,歃血为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个好!”宋雨芙喊道,“来人呐!拿刀来!”
跟着伺候的丫头婆子恨不能一头碰死算了,喝成这样,回去可怎么交代?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听的人迷迷糊糊的!萧云峰几人对视一眼,恍然才发觉不对,这该不是喝大了吧?相互从对方的眼里看出答案,连忙起身,绕过花架子,就见三人东倒西歪的要结拜。
郑青鸾死活不去,“不成!不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辈分不对!咱们辈分不对!结拜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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