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域跟父亲以及哥哥拜别之后,将还没睡醒的楚阳娿抱回了静水堂,交给琼嬷嬷和丁嬷嬷,然后亲了亲她的小脸,才起身离开。
萧氏眼巴巴地看着男人出门,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那时刚成婚的自己看着爱人离去的背影无计可施,如今又一次重演。
这背影,代表着她接下来的无尽等待和绵绵思念,可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宁愿在他身边,还是让他远去只留思念。
萧氏终究还是没能知道那日丈夫为什么生气,身边的人帮不了她,知道内情的人不敢说,于是,这成了一桩悬案,随着男人的离开被压在了心底。
新冬第一场雪降下来,京城的梅花打起了花苞。
老太太在徐州耽搁了不少时间,终于带信回来,说不久便要回京。
楚家众姐妹的课程时间也有了改变,上午上学的时间被推迟,下午的学习也缩短了两刻钟。
这是惯例,女孩子们不必科考,自然不必那样辛苦。再说过不久,先生们也要告假回家,毕竟靠近年关时,总要与家人在一起准备新年。
楚阳娿没再接到父亲的来信,猜到爹爹在漠北可能居无定所。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安慰自己一番之后,也不敢打听太多。
期间宁家派了人来,外祖父过寿时接她去宁家住了几日,等外祖父大寿过了才放她回来。
整个京城都进了果冻状态,本以为待冬假之后,这个冬日又可与往年一样炖着汤锅赏雪观梅,谁知宫里又出了事。
原来入冬之后,皇上的身子就越发不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肃王甚至搬进了宫,在皇帝病床前打起了地铺。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在内宫一角,发现了有人烧香做邪的痕迹。
这可非同小可,因为那没烧完的黄纸上,赫然写着当今皇上的生辰八字。
内务府闻风而动,禁卫军也加强了巡视。
在皇宫内院拜神弄鬼,还牵扯到了皇帝,这可不是小事。皇宫里虽然严禁有人搞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心里有鬼的人多了,相信这些的人也就多了。
然而,做这事的是谁?
皇后亲自彻查,查来查去,矛头指向了两人:一个是原太子贵王,一个是当今太子萧翰敬。
如此一来,牵扯的就大了,皇后不敢私自发落,便将此事报告了皇上和太皇太后。
“皇上,此事重大,还是交给大理寺吧。他们都是身份贵重的皇子王胄,万万不可出了差错受了冤屈。”
皇帝瞪着眼睛,想说话,一开口就不住地咳嗽。
皇后青黄寡淡的脸上,没有再多表情。她说:“再者,贵王是我的儿子,作为母亲,我自己相信我的儿子,但旁人未必肯信。若最后查出是太子而不是贵王,旁人只当我以权谋私。为避嫌疑,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你……咳咳,罢了,那就交给……咳咳,交给大理寺吧。”
皇上虽暴怒,却还是不愿此事大张旗鼓被传得太过,可他也心有疑虑。现在掌管内宫的是皇后,自己心中偏袒太子,却生怕皇后会偏着贵王,于是皇后的请求,他即便不愿意,却还是答应了。
“你……你还记恨着……咳咳,记恨着阿儒摔断腿,咳咳……伤腿的事?”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皇帝突然就想起了旧事。
他跟皇后,也曾有过相敬如宾,恩爱和睦的时候的。
那时候他硬是顶着压力,连先皇定下的皇后位置都没有给贤妃,而是立了她做皇后。当初他们之间的情谊,不比刘妃差。
然而再好的过去终究抵不过那些沧海桑田,皇后青灯古佛多年,早已失去了敬他爱他的能力。
她的儿子成了瘸子,被夺去了太子之位。她心中的恨意尚未抒发,怎么能消匿于无形呢?
只是男人自己时日无多,便奢望能与旧人化解恩怨,可是凭什么?皇后心中好笑,他时日无多,而自己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皇后淡漠的脸上,带了一点浅浅的笑容:“皇上哪里话,阿儒他命中有此一劫,也是天意。天意由不得人,我能怪谁呢?”
皇帝闻言,以为她想开了,有些感慨地叹口气,挣扎着说:“朕……咳咳……朕会,会补偿你们母子。”
“那便谢皇上了。”说完为男人掖了掖被角,又道:“皇上累了,歇息吧,臣妾得将此事吩咐下去,还有的忙呢。”
皇帝安心满意地闭眼了。皇后款款出了承光殿,走到广场上,看到一队大雁正排着队从北往南飞。
“这都几月了,雁儿们才飞迁,可是迟了。”她站在原地,抬起头望着那些纷飞的大雁,说:“好在我还不迟呢,阿儒不能做太子,纯儿却不是不能当皇太孙的,他才真正的名正言顺嫡亲嫡脉呢。”
内侍总管远远低迎了上来,行了跪礼说:“皇后娘娘,肃王求见。”
“肃王?他来做什么?”
“王爷说,有要事相商。”
皇后点头,“起驾,回宫。”
“是。”
内侍尖利着嗓子长唱:“皇后娘娘起驾……”
皇后坐在高高的栾座上,由十几名内侍抬起。
不远处,从皇贵妃降为妃子的刘妃半跪在一边,四目相对,火化促闪,很快又归于平静。她们都从她们眼中看到了彼此最讨厌的样子。
第46章
“姑娘,年后就是老爷子的寿辰,丹姑娘,琴姑娘她们都准备起来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丁嬷嬷一边做着手活,一边跟楚阳娿说话。
楚阳娿歪头看了看自己画的王八,说:“还是送画吧,我也就这一样拿得出手了。”
楚阳娿有上辈子的绘画功底,在这上面很有竞争力。而且很奇怪的是,明明楚燕阳也有绘画的天分,但自从发现自己在这上面竞争不过楚阳娿之后,居然放弃了在学画上面下功夫,一心一意将心思放在弹琴上面了。
按下面的说法是,安国府几位姑娘,是各有所长。
大姑娘楚丹阳刺绣绣的好,三姑娘楚未阳舞技非凡,六姑娘楚琴阳书法遗传了老爷子的天分,八姑娘琴艺出众,十二姑娘楚阳娿,于绘画上头颇具灵气。
介于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年纪还小,才能尚未来得及显现,但是先生那里已经隐隐在说,楚素阳的诗词歌赋,恐怕会是所有女孩子们中最有天分的。
老爷子的寿辰在一月份,过完年没多久就要到了。如今虽离过年还有几个月,但家里的孩子们都已经准备起来。
听说出丹阳在绣屏风,梅兰菊竹八美人的双面绣,那是从几个月前就准备起来了,只是现在才说出来,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完成了。
楚未阳在练舞,楚燕阳在谱曲弹琴,大家都是发挥自己的长处,楚阳娿当然不会标新立异。她画一幅山水寿星图,别太出众也别太差就够了。
只是……要是有足够的色彩就更完美了!
楚阳娿找回来的石料,研究了好久,也只能做成色值不纯的黄色颜粉。
这个时代的颜料很单一,普遍是黑色,除此之外有白色,绿色和绿色的几个变异色,和红色以及红色的几个变异色。其余大多数,除了动物植物身上的天然色拿来做装扮,很少发现人工色,比如她从未看到过紫色和灰色颜料。
楚阳娿回忆了一下,似乎紫色最开始实在贝壳上面提炼的。就是这个年代,找贝壳太不容易了,而且就算找到了也很难提炼。楚阳娿叹口气,还是慢慢来吧,反正这个年代画画也不能出去卖钱,她也不准备当才女,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隆冬渐深,女孩子们的学堂,终于完全放了假。
楚阳娿怕冷,干脆不出门,日日躲在屋子里画画。钱昔灵住得近,每日便到她这里,两人窝在一起,一个画画,一个绣百寿图。
有时候楚素阳会来找她,但楚素阳好像有些怕楚阳娿,每次来,只要发现钱昔灵在楚阳娿这里,她便坐一会,很快就走了。
楚阳娿准备的画卷很长,足足有二十米,她准备用三个月的时间,把它画完。钱昔灵速度比她快,她的百寿图已经绣好一半了。
这日两人正捧着锅子,一边喝汤一边说话,楚天阳却跑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银灰雪貂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进门,便往手里呵着气,说:“今天可真冷呀,出去套鸟儿正好,小官儿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
“不去,我们吃锅子呢。”
楚阳娿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问:“哥哥要不要也来一碗?”
安国府宅院大的很,每日用餐,一大家子人一起,从大房走到静水堂,要走好一会。如今天太冷了,人都躲在屋子里懒得动弹,王氏也怕来来回回的,把几个小的们给折腾着凉了,便规定每日只午间一起在大堂里用饭,其余时候各房吃各房的,要什么直接去派下人到库房那里去取。
因此除了中午之外,她们便可以自己开小灶。钱昔灵跟楚阳娿住得近,两人就直接搭了伙儿,每日闲来无事就琢磨吃食,然后指挥嬷嬷们去办。
这小锅子,是楚阳娿借鉴了单人火锅做的,汤是大厨房里熬了一整夜的鱼骨汤,料是厨房配的干香料。然后将各种蔬菜肉食统统切成小块用碟子盛着,想吃什么煮什么。冬天里,一边烤火一边吃汤锅,这可是楚阳娿的最爱。
楚天阳一点都不饿,他是男孩,家里管得严,也从来没有养成吃零嘴的习惯。因此只要不是饭点儿,他便不怎么太想吃东西。但是楚阳娿邀请,他还是坐了下来。吩咐嬷嬷道:“那就喝点儿汤吧,我早就听说你们这儿日日有汤锅。也不晓得味道到底有多好,让你们两个天天吃也吃不腻。”
“好不好,表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钱昔灵招呼他说:“就怕你吃过一回就放不开嘴,以后日日跑来蹭饭。”
嬷嬷把碗拿来,替楚天阳盛了一碗汤递给他。楚天阳喝了一口,叹道:“果然味道很好,不过,这不就是大厨房里日日炖着的老汤头么?也没见有多特别。”
吃人嘴短还说不好吃,楚阳娿把他的碗夺过来,“不吃就算了,我们自己还没吃够呢。”
“是哥哥错了,小官儿别生哥哥的气好不好?”楚天阳笑呵呵哄她道:“哥哥跟你道歉,咱们去套雀儿好不好?”
楚阳娿翻个白眼:“我又没有跟你生气。”
“那咱们去套雀儿把。”
“不去。”
楚天阳不解:“为什么不去?琴阳和燕阳求我带她们去我都没有答应呢。”
“说了不去就不去,天太冷了,外面雪都还没化呢,我才不要跑出去吃冷风。”
“可是我有点想去哎。”钱昔灵插嘴:“真的能抓到小鸟吗?要是能抓到,拿回来养起来多好。”
躲在盒子里睡觉的绒团听见楚天阳的声音了,喵喵叫着跑来,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腿上。楚天阳一手摸着猫头,一手支着下巴,说:“那些鸟雀不是套来养的,是抓来吃的。”说着他还指了指面前的汤锅:“正好好可以放在你们的汤锅里头煮,先拿刀,一刀割了脑袋,把血放完,再取热水来,汤好了拔了毛,之后才可以开膛破肚……”
他话还没说完,钱昔灵就眼泪汪汪地开始哭了。
钱昔灵最是心软,受不得一点血腥刺激,光是听楚天阳的描述,她就开始害怕起来,并深深为楚天阳的残忍恶寒。
楚阳娿很是无奈,虽然吧,楚天阳形容的的确是挺恶心的,但她们窝里的羊肉牛肉也是这么来的?她还不是吃得很乐呵,所以说对待食物的态度很重要。
“表哥你可真讨厌。”钱昔灵说了一句然后求楚阳娿道:“官官妹妹,咱们去套鸟儿吧,抓回来全部养着,等春天了再放走,免得没表哥抓到了要开……恩,开膛破肚。”
“呵呵,你们能有我快?”楚天阳嘲讽。
钱昔灵眼巴巴地看楚阳娿。
楚阳娿态度坚决:“不去,太冷。”
楚天阳不在意地说:“其实我早上就把笼子放好了,刚才狼毫跑来跟我说,今天居然套着了美人灯。那美人灯通体雪白,居然还是一对儿。我觉得新奇便想给妹妹,妹妹既然不想要那就算了。”
楚天阳说完就起身要走,楚阳娿却一下子就心动了。
所谓美人灯,是一种小体型的鸟,它们羽毛颜色各异,但是这种鸟的脑门儿上,有一抹红色的羽毛。看上去就像一个点了美人痣的美人,所以就叫美人灯。
楚阳娿见识有限,上辈子也没有听过有这种鸟,所以她好奇极了。
楚天阳见她心动了,回头挑了挑眉:“妹妹真的不想去看看么?我要是拿了,可就当场烤了吃了,妹妹再想见旧见不到了。”
“去,我去穿一件衣服。”楚阳娿当机立断,决定锻炼一回身体。
钱昔灵也想去,正准备叫嬷嬷把她的斗篷也取来,却听楚天阳又说:“那笼子里还有两只被咬死的山雀,血流了一地,你可别穿白衣裳免得沾了血洗不干净。”
钱昔灵立刻嫣儿了,她不想去看小鸟们的死状,踌躇半晌,终于不去了。楚阳娿穿了厚衣裳出来,只央求楚阳娿抓了美人灯回来,一定要给她看,一定要保护好不要让楚天阳给吃了。
楚阳娿答应了她,一出来就被楚天阳拉着往后山林子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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