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不抽烟,开口便想说没有。
只是他一转眸,就看见她拉长在台阶上的影子。过往盛大的辉煌背后,留下的是累累的伤痕,涂满一身寂落。
于是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又回去了。
裴恕回头看了餐厅里一眼,道:“有。”
他直接回到了餐厅。
没一会儿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包烟,直接递给她:“给你。”
林蔻蔻似乎已经有些困倦了,反应了一下,才从他手里接过来,道了声谢。
只是她低头拆半天,也没把那包烟拆出来。
裴恕看了,觉得有些好笑。
犹豫一下,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从她手里又拿回那包烟:“我来吧。”
是林蔻蔻先前抽的那种女士烟。
扁平精致的包装,拆起来有点麻烦。
他花了一会儿,才从里面抖出一根烟来,递给她。
可没想到,手伸出去,半天没人接。
裴恕刚叫了一声:“林蔻蔻……”
她脑袋便一歪,竟朝着一旁倒去。
裴恕一惊,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于是,她被酒气熏得微热的脸颊,便贴在了他微凉的掌心,白皙柔嫩的皮肤下面,泛着一点点的微红。
裴恕愣住了。
他带着一点薄茧的指腹,恰好搭在她耳垂边上。
一时间,四下里无比静谧。
裴恕甚至仿佛能听见她的脉搏,在他手掌下跳动。
林蔻蔻竟然闭上了眼睛。
浓长的眼睫在眼睑下留下一片明显的阴影,粉白的唇瓣微微张着一点,柔软的长发则倾泻下来,缠绕在人指尖。
裴恕一下想起了那枚被他拽下的衣扣。
也许,孙克诚那天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他可能真的要完。
赵舍得来接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
她在路边停车,一抬头就看见了路边坐着的林蔻蔻,还有她边上那个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伸出来扶着她脑袋的男人。
一时间,她有点蒙。
裴恕看见她,淡淡问:“你是她朋友?”
赵舍得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愣愣地点了一下头:“是。”
裴恕便扶起了林蔻蔻,道:“她喝得有点多了,不太清醒。”
赵舍得连忙上来搭了把手。
两人一块儿把她扶进了车里。
赵舍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她酒量一向不是很好,劳烦你了,等她醒了我告诉她。”
裴恕淡淡道:“倒也不用。”
赵舍得觉得这人有些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刚才来时,看见他就坐林蔻蔻边上,不得不多想。
只是这大晚上,她也不在外面久留。
接到人,她道过了谢,便赶紧开车送林蔻蔻回去。
林蔻蔻也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半道上一个急弯转过时,她没留神磕到脑袋,人便醒了过来。
这会儿也差不多到她家楼下了。
她揉着脑袋坐起身来:“我刚刚是睡着了吗?”
“蔻爸爸,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赵舍得看见,立刻夸张地嚷了起来,“那就是你说过的裴恕吧?妈的,长得也太好看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去接你,看见了什么?”
林蔻蔻怔了一怔,不太想得起来了。
她问:“看见什么?”
赵舍得把车到她家楼下,开口便想要跟她描述自己方才所见。然而嘴巴才张开,就看见前面楼下立了一道身影。
一瞬间,赵舍得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踩了一脚刹车。
林蔻蔻顿时诧异,抬起头来,发现赵舍得直愣愣看着楼下的方向,跟见了鬼似的,于是也跟着看去。
小区里栽了不少的树,附近立着路灯。
楼外面便是一座花园,修了两张长椅。
贺闯就安静地站在那长椅边上,此刻正抬了眼眸,朝她们望来。
或者说,是朝她。
即便是隔了半道车窗,林蔻蔻也能分辨出,他目光的落点在哪里。
赵舍得心虚得要死,恨不得把头埋到方向盘下面去,咬牙对林蔻蔻道:“看吧,我就说你不干人事,现在被人家找上门来了吧?”
林蔻蔻一时静默。
她想了想,说:“你先回去吧。”
然后拉开门下了车。
贺闯真的足够年轻,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锋芒,便是神情疏淡收敛的时候,也让人无法忽视。
像是炽烈的太阳,总在发光。
只不过如果说以前的贺闯是夏天的太阳,那这会儿看着更像冬天。离人远了一些,被冷浸浸的雪雾蒙了,一双乌黑的瞳仁沉默且干净,就这么注视着她慢慢走过来。
他笑了笑,打招呼:“好久不见。”
第33章 贺闯
林蔻蔻问:“你怎么来了?”
贺闯道:“你不回消息,我只能来找你。”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目视着彼此,一时安静。
赵舍得远远看见这场面都头皮发麻,赶紧脚踩油门溜了。
四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点细微的虫声。
林蔻蔻不知要说些什么。
贺闯便主动开了口:“听说你去了歧路,姜上白那一单,也让顾向东铩羽而归。恭喜了。”
当初被航向截胡时,她曾给贺闯打过电话,确认这一单是不是他在做,所以贺闯知道姜上白这个职位是她做了,再正常不过。
林蔻蔻没有否认的意思。
她淡淡道:“顾向东这样的不过是跳梁小丑,赢了他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贺闯道:“那歧路呢?”
林蔻蔻静默了片刻,道:“航向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而过去不值得回望。人总归要往前走,我只是恰好选择了歧路。”
她随意坐在了长椅上,抬头看着远处。
花园里也栽着晚樱,只不过已经有些过了花期。
贺闯还记得,航向楼下的广场就栽着不少晚樱,每年四五月开。
俗话说“金三银四”,三四月跳槽的人最多,猎头上半年最忙的也是这阵。等忙完了,恰好是晚樱开得最好的季节。
总算闲下来的林蔻蔻,便会坐在她那间办公室里,朝着下头望。
他几次路过,都会看见。
下面那些晚樱,开成一片浓云,灿烂得仿佛打翻了水粉盘。
那些加班熬夜争分夺秒的日子,贺闯很容易便淡忘了,但他总记得林蔻蔻坐在落地窗前看那片晚樱时的样子。
可现在她说,过去不值得回望。
贺闯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到底是没忍住:“那在你看来,我算什么呢?”
他眉眼轮廓锋利,看人时总让人带着几分锐气,可现在低下眉、垂下眼来,看着人时,却是带着十二分的认真,隐隐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伤怀。
林蔻蔻一下想——
也许赵舍得没说错,她是很渣。
“那年航向招人,我去面试,面试官就是你。”贺闯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叙说着过往,“我还记得,排在前面的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出来的时候被你骂哭了。所以还没面试,对你的印象就很不好。后来进了航向,听人说,你是业内毒瘤,hr公敌,独断专行,印象就更坏了。”
林蔻蔻道:“你那会儿不满就写在脸上,装都不装,不用说我也知道。”
贺闯笑起来,道:“后来,跟我同期进公司的人,包括顾向东在内,都很快开了单。只有我,一个职位死磕了近两月,人得罪了一堆,也没关掉,成了公司里的笑柄。那天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当猎头,想要辞职的。可从茶水间路过的时候,却听见你和人说,你最讨厌候选人撒谎。”
林蔻蔻道:“有吗?”
贺闯却很确定地说:“有。你还说,有的公司做背调很严格,候选人撒谎是人品问题,一旦被发现就很严重。猎头帮客户公司找人,候选人有时撒谎是因为对猎头不够信任,所以对猎头顾问来说,分辨一个人说真话还是假话的能力很重要。”
林蔻蔻道:“这不是常识吗?”
贺闯道:“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不是。尤其是推了那么多位候选人过去,有两个人offer发了,人却没有入职,找了理由敷衍我,我却还没意识到他们是在撒谎。后来我找了个真想进这家公司的候选人,才把这个职位关掉。可做成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高兴,而是想,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也有自己的助理,何必自己去到茶水间里,和别人聊业务的事儿,还‘无意间’被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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