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看着裴延,欲言又止。杨天知道裴延真正在骂的不仅仅是周达非的父亲,还有他自己。
因为裴延真的曾经试图折断周达非的翅膀。
某种程度上,裴延已经做到了。
“可是后来你帮了周达非很多,”杨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宽慰道,“以后…来日方长,机会总还是有的。”
“是吗…”裴延喃喃道。
人们对于失去的痛苦的感知常常是有滞后的。
周达非已经离开十个月了。这十个月裴延好似活在一团混沌之中,知觉麻痹神思恍惚。
这种混沌不仅仅源于周达非,它大抵是从很多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的裴延拥有上天能给的一切馈赠——年少有为、天赋异禀、运气绝佳,他过分精明地发现金钱名望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梦想一团乱麻地蜷缩着,躲在阴暗湿冷的角落里。
裴延说的没错,月亮与六便士的抉择是平等的。所以不会有人苛责杨天,杨天自己更不会为此感到痛苦。
可是裴延会。
他真的为此痛苦,就像他会为周达非的离去而痛苦一样。
只是这种痛苦高度滞后,在它发生后很久很久才迟缓现身。
墙上的两张证书有些年头了,即使精心裱了起来,也能看出些许的受潮。裴延的脑海里延展出无数个已经湮灭的可能性,如果他还是17岁时的那个他,如果他停留在写毕业论文的那天,如果他最初没有用那样一种方式宣泄自己对周达非的在意,如果周达非没有离开…
后悔像一罐低度数的伏特加,一口闷了没什么感觉,而难受是逐渐上头的。
书房里寂静下来,日光身姿轻盈。就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它渐渐消退了。
裴延很久很久没见到周达非了。
而他上一次见到梦想,已经是更久以前了。
第88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书房里寂静下来,日光渐渐消退了。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儿?”裴延回过神后问道。
“哦,差点忘了。”杨天一拍脑袋,“今天栾微联系了我,愿意谈谈你那个新电影的事儿。”
“栾微?”裴延拧了下眉。
栾微是裴延的大学同学,一个演技和颜值兼备的女演员,影后。
她的能力没有问题,她甚至还有很强的人脉——之前《失温》的排片裴延就是找她帮忙搞定的。
唯一的问题是,栾微追过裴延,并且一直不像彻底放弃了的样子。所以裴延绝不愿意欠她人情。
《失温》时期,裴延向栾微让渡了部分利益;可这次的《左流》,裴延自己都觉得它票房不稳。
这段时间以来,裴延陆陆续续见了很多女演员。但由于题材限制、档期紧张、演技要求高,始终没碰到合适的。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杨天叹了口气,“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裴延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既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墙上裱着的证书上,没一会儿又挪到了面前的电脑屏幕和手稿上。他的手指搭在电脑键盘上,像是随时会继续修改剧本,只是他始终有些出神,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会儿,裴延忽然啪的一声敲了下键盘,已经自动屏保的电脑重新亮了起来,清脆的落键声击碎了屋内大理石般死寂的空气。
“你干嘛!”杨天被吓了一跳,“我跟你说栾微的事儿呢,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裴延却没搭理杨天。他兀自抱着电脑从地上站起来,坐回桌前,若有所思,一副要认真写点儿什么的样子。
“没什么事儿你今天就先回去吧。”裴延边敲键盘边跟杨天说,“栾微那边你先联系着,看看我们双方的诉求是否匹配。”
“…行。”杨天也站了起来,凑到裴延桌前,“你剧本前几天不是出了一稿了吗,突然这么激动不会是来了什么新灵感要大改吧。”
众所周知,拍戏中最恐怖的就是准备得好好的,突然导演/编剧/投资方跳出来神秘兮兮道:我有个新的想法。
新想法好不好很难讲,但肯定会把原先的进度打得鸡飞狗跳。
杨天有些担忧。
“不是。”裴延淡定地敲着键盘,边打还边删删减减。
“那你是?”杨天有些好奇。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你以为我在给周达非写贺辞。”裴延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我需要写一个。”
“………”
杨天离开了。
裴延的写作能力不错,一份贺辞对他来说很快就能写完。他写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却是当年金翎奖后,他强迫周达非来参加的那次庆功宴。
周达非来得不情不愿,又做家教又帮女生打架,还把自己打进了派出所。
这么一通下来,这小土匪还借口说自己是因为写贺辞才迟到的。
尽管周达非的那篇贺辞通篇全是口是心非的鬼扯,但裴延写的这篇却是真情实感的。
他第一次想对周达非说: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导演,我们都要等到那一天。
裴延花费了宝贵的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了篇能拿去参加作文比赛的贺辞,写完却有些迷茫。
他有周达非的微信,却不敢发给周达非看。
并不是他耻于表达自己的爱意,而是他不想让周达非误以为自己又要捆着他。
思前想后,裴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闫尤。
–
这天晚上,周达非和往常一样,改简历和策划案到午夜。
他有些饿,到厨房拿唯一的一口小锅煮了碗泡面。煮完他直接端着锅坐到茶几前的地上,正吹着热气等它凉下来的时候,忽然收到了闫尤的微信。
闫尤:[贺辞.doc]
周大肥:[…??]
闫尤:[为了恭喜你获得青年电影节最佳影片,我特地写了篇贺辞。]
闫尤:[我也就一般优秀啦.jpg]
“………”
周达非都不用点开看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因为闫尤早在他刚拿奖那几天就祝贺过了,神经病才会过了段时间又突然跑出来写贺辞。
但出于礼貌,周达非还是点开看了一遍。贺辞比他想象得要长,写得还挺好。
周大肥:[这是你写的?]
闫尤:[……嗯、]
周大肥:[你表哥写的吧。]
闫尤:[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周达非这一刻的感觉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种感觉里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自我欺骗。
周达非已经脱离裴延将近一年。起初,他担心过裴延没多久便会故态复萌,又想办法给他添堵;但是没有。
裴延就像真的跟他毫无关系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周达非偶尔想起从前,都会觉得极不真实。
而就在裴延已经重新变成一个离周达非极其遥远的人之后,他又忽然出现了。
并且是以这样一种克制的方式。
闫尤:[你就假装没看出来嘛,,]
闫尤:[裹紧我的小被子.jpg]
周大肥:[坦白说,我不觉得你表哥真的相信你能蒙混过关。]
闫尤:[。]
周大肥:[你替我谢谢他。]
周达非想起他当年胡扯的一篇给裴延的贺辞,又发了句,
[你跟他说,我们扯平了。]
–
电影节之后的道路,比周达非想象得还要更艰难一些。
可能是多少顾及裴延的影响力,主动接触周达非的项目并不怎么多。或者说,靠谱的项目不怎么多。
周达非是个人精,一般聊个三句他就能大致摸清对方的动机。很显然,大部分联系他的人都是冲着裴延来的。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做。表面上周达非是跟裴延闹翻了,谁知道他们背地里会不会还有些联系呢?
就算直接联系没有,间接的呢?
周达非见到的很多人都怀着此种侥幸投机心理,合作内容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东西。
因为正规成熟的项目基本会主动规避这些不可控风险。周达非和裴延的关系就是个高度不可控因素,裴延对他手下捧起来却叛逃的人从不手软。
好在,周达非对预料和未曾预料的各种困难都有心理准备。
尽管一直在为长片做准备,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资历和所能调动的资源,想拍个自己的长片是很困难的事。就像从前裴延说的,资金、场地、演员、班底…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去求人。
而电影行业新人层出不穷,奖项也很多,明年、甚至下个月就会长出来新的一茬儿。周达非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等不起。
电影行业是个典型的买方市场,周达非只能不停投简历推销自己。他甚至有点后悔大学的时候没去参加学校免费提供的简历修改指导课,如今只能自己对着电脑慢慢琢磨。
就这样过去了快一个月,有天周达非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他海投过的一个项目,正在招募导演,请他去公司详谈。
周达非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感觉这项目没有特别不靠谱。他又上网搜了搜投资商,发现是几家圈外的公司。
周达非又把这几家公司近三年的财报找出来过了遍,各项数据还不错,指标没有特别反常的地方,主营业务占比靠谱,现金流稳定且来源正常,净利润的计算上也没耍太多花招儿。
总而言之,报表挺漂亮,并且不像是假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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