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衣锦随手将自己没碰过的粥推到她面前,跟魏大宝聊起来:“魏大哥,家里这怎么回事啊,是下雨的事吗?”
魏大宝连连叹气,说去年闹大水收成就极差,本来今年田里的庄稼快熟了,没想到连续下了一个多月雨,庄稼一片一片的倒,根本没法要了。全村这季几乎颗粒无收,靠着存粮撑到现在。今天官府的救济粮终于到了,他带着四喜去领,没想到就领回来这些搀沙的米,也不知道能撑几天。
“我们农民不像你们,我们一年挣那点饭,都是一天一天的辛苦积起来的。眼看着就要收获了,遇到这事,我这么大个男人,那几天都止不住落泪。”
魏嫂子闻言也伤心,抹了抹眼泪。
荣飞燕有些同情他们,开口说道:“你们也不要太过忧心,第一批救济粮不是已经到了吗,后续肯定还会有。”
魏大宝苦笑道:“什么后续?粮都他妈被当官的贪光了,我们村老孙家儿子说看的真真的,都搁仓库放着呢”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李沛把粥碗拍在桌上:“有粮食还不给老百姓发?他们有良心吗!”陆衣锦对她实在太过了解,紧拦慢拦,还是被她把下一句话说了出来:“我们去把粮食给你们弄出来!”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
陆衣锦忍不住狂拍自己脑门,恨不得将来出门栓条绳在李沛身上,省得她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只不过是借住一天,这事到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
他缓了一会,情绪才多少和缓下来:“那个,唔,民不跟官斗,魏大哥一家不易,咱们身上还有些路费,分给大哥嫂子一些,反正我们人少用不了这许多,尽一份绵薄之力吧……至于从官仓抢粮食这事,你也就一个脑袋,还是想办法别让它丢了。”
四喜闻言忍不住笑出来,被魏嫂子拍了一下手。魏大宝也不想事情闹大,打哈哈道:“老弟说的是,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咱们也认了,胳膊扭不过大腿……”
魏嫂子也接话:“那天还说呢,要是雨一直这么个下法,过一阵子我们一家四口就去我娘家避避。”
被他们连番劝说,李沛才不再提了。
饭后众人坐在厅里聊天,魏大宝讲这个村子叫魏家村,大部分居民都姓魏。他们家在村头,离其他人家不近,后面还有三十多户人家,家家缸里的米都见底了,勉力维持而已。
“我们家还算好的了,有些老人连去县里领救济粮都走不动,活活在家挨饿。我们这些有力气的就代劳帮衬帮衬。但也不是总能行的通,你人不到,派粮官就不让你领。唉,都是爷爷啊……”他说着说着便沉默了。
荣飞燕本来有点走神,忽然有个小不点跑到她身边,原来是四喜:“飞燕姐姐,我把那篇背过啦!”说着一字不差的将大学之道背了出来。
荣飞燕惊讶到:“这么快?”她原以为一天已经十分苛刻,没想到这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减去吃饭的时间可能只有半个时辰。对于他们这些已经有了学识基础的大人来说,背小小一篇文章当然不算什么,可四喜只是刚认字,按理说看它应该跟看天书差不多。荣飞燕想了想,觉得这篇她可能之前也学过。当下捡起烧火棍,又在地上写了整篇的木兰辞。
看到这一幕,陆衣锦向魏大宝夫妇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魏大宝脸上终于露出微笑:“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该自夸,但这孩子从小别人就说聪明,隔壁那个老秀才也喜欢带她学,都不跟我们要钱。唉,如果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她过的肯定比现在好。”
陆衣锦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由衷感叹道:“大哥嫂子,我僭越说句心里话,四喜这孩子真是不错,就像好庄稼的种子一样,太值得好好培养了。现在的投入都是将来的收获,再过个十年,就是他们出彩的时候。”
荣飞燕在屋子的另一头,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她专心写字,忽然听四喜说:“姐姐,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是不是过的特别开心啊?”说完蹲下来,蹙着小小的眉头:“唉,我们家要是多有点钱就好了,我娘白天忙活,晚上还要给别人纳鞋底,眼睛都要熬坏了。”
荣飞燕不喜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是有钱,可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爹在世的时候,我一年都见不到他几面,连深夜他都要在书房议事。我哥除了正事还要小心别人的构陷,明枪暗箭的。还有我,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上着诗书礼乐四门课呢,还要学什么看账本,走路肩膀歪一点都要挨骂,哪有你这么自由。”她龙飞凤舞,写完最后一笔:“我才羡慕你呢,跟爹娘这么亲近。”
四喜觉得这番话也有一定道理。一时看不到爹娘她都难过,别说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了。当下叹了口气:“看来人活着都不轻松”。
她暗自感慨一阵,又问道:“姐姐,你家是开饭馆药铺的吗,为什么要学看账本啊?”
荣飞燕觉得跟她说不通,大户人家的小姐将来是要做大娘子当家主事的,自然要学看账本——只不过她从没上过心,每天只顾着看话本练拳脚当女侠了:“……这篇长,你能背下来吗?”四喜高兴的读起来,把刚才的问题也忘了。
屋子太小,荣飞燕待的发闷,走到门廊下欣赏了一会雨景。等她回屋的时候,看到李沛半蹲在木兰辞前面,四喜依靠着她,好像在解释什么,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走近观瞧,四喜正流眼泪呢。她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四喜哭到:“这个木兰真的太不容易了,她也没有哥哥,只有个小弟弟,她一个女子为了家人去上战场。”
李沛也露出感慨万千的表情:“这个叫木兰的真是我们的榜样啊”
荣飞燕有点无语,倏尔又明白了什么,转过四喜的肩膀:“秀才爷爷之前对你讲过木兰辞吗?”
四喜边擦眼泪边摇头。
“……。”
荣飞燕沉默了一会,将头上的珠钗拔下来放到四喜手里:“拿着吧”
“我……我不能拿”
“刚才说好的”,荣飞燕忽然觉得挺没意思。
四喜接过发钗,开开心心的向李沛展示去了,陆衣锦在那边跟魏氏夫妻谈笑风生。她无事可做,拿起烧火棍在地上胡乱划着,反应过来才发现写了一地“泽”字,连忙用脚把地面抹平。
天色很快黑下来,庄户人家睡得早,何况家里蜡也没了,没有东西照明。当夜荣飞燕睡桌子,李沛把两条板凳拼在一起睡在上面,陆衣锦只能在地上随便铺了个草席。
他们不习惯这么早睡,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李沛翻了第三十五下身,忽然坚定道:“我一定得去官仓把粮食抢出来。”
陆衣锦正在摸黑喝水,差点没被这句没头没脑的宣告呛死,咳了好一阵子,低声道:“大姐,你消停一天行吗?你让我省一天心行吗”
李沛很不高兴:“你不去拉倒,说着转身朝向荣飞燕的方向:“老燕,你去吗?”
荣飞燕眼都懒得睁:“不要这么叫我,难听死了”
“那……叫你小燕?去不去嘛!”
荣飞燕这才转过身来:“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那个什么姓孙的,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啊,焉知不是煽惑民听以利一己之私呢?”
“……什么厅什么丝?”
荣飞燕无语到:“就是他说的不一定是实话。”
李沛仰面朝天:“那不是就算了呗,万一有粮食,不是救父老乡亲们一命嘛。”
“那行吧,本郡主就陪你去一趟。”
陆衣锦见这两人居然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行了,忙插嘴道:“谁同意你俩去了!不行昂,有我在就不让。尤其老燕,猴子走之前专门嘱咐我看着你别捣乱,不行。”
荣飞燕没有说话,心里甜滋滋的。
李沛忽然坐起身来朝向陆衣锦:“不扶危助弱,怎么对得起别人叫的一声少侠?”
“又没人叫过我少侠”
“那你不是为了帮助人,你练武干嘛啊”
“我练武那是为了偷完东西快点跑,被人抓住多扛揍!”
“现在不就是要去偷东西吗?”
陆衣锦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能说,都有点被她绕晕了,撂下一句不行又翻身闭上了眼。
房门另一边,魏大宝悄声对媳妇说:“外边是不是吵架呢”
二人侧耳听了一阵子,也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魏大嫂拍了拍怀里的孩子:“没什么好听的,高低明日就走了。”她不觉得他们是坏人,但也不觉得跟自己有多大关系。魏大宝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两手抱在脑袋后面望着屋顶,过了一会才说:“以后领粮别带四喜去了”
“怎么了?”
“那个派粮官……眼睛不老实。”他不愿再说,魏大嫂却马上反应了过来,一股怒意波涛汹涌的激荡起来:“呸!猪狗不如的东西,咱们四喜才十岁啊,他还是个人吗?”
魏大宝忙示意她收声,转身看了看四喜,小丫头睡的正香,梦里还在喃喃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他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惹不起总躲得起。谁让人家攥着咱们一家四口的命呢。村里有些女的为了口吃的都跟他睡觉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相对叹息了一阵子,也逐渐睡去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