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对我,有那么一点尴尬的问题。对吴净,却一点都不尴尬,坚决地强调:「她是我的。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是我的。」
「那你呢?」吴禹诤扭过头转向我,问:「你就这么甘愿,当吴净身边的一条狗?」
如果能不当狗,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我眨了眨眼,不想做出任何回答。看吴禹诤这发狂、不受控制的模样,想来我爸的状况一定很糟。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我到底是不是一条养在吴净身边的狗,而是进去探望我爸才对。
「你们可以慢慢吵,我想先进去看我爸。」
「你不--」
「吴叔叔,很早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了。我,周语涵是周森深的家人,是他的女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係的人。我想进去看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
偶尔,我会回想起十六岁那年,即将步入暑假的夏天。
我爸在出了那场严重的车祸后,一直待在医院和疗养院这两个地方调养身体。那时候,我已经感受到吴禹诤对我爸毫不遮掩的企图,心里不喜欢,可因为我爸所有的医疗费用,全部由他支付,所以我面对他,往往只能选择沉默和接受。
每个礼拜六,我会自己搭公车前去探望我爸。或许是身体太虚弱,我爸对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唯独他要送我到美国的那次,他表现出极为严厉、不由我反对的姿态。
「为什么要让我去照顾吴净?他们……他……吴家那么有钱,随便找几个人,都能把他照顾得很好吧。」手里拿着我爸不知何时替我办妥的护照,和一张飞往美东的单程机票,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停问:「为什么啊?我不用上学吗?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让你去,你就去吧。」
「爸?那谁照顾你?你的身体差成这样,我去美国的话,你该怎--」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你也没有能力照顾我。小涵,吴家……和吴先生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能沉默地接受他们给予的恩惠,没有任何付出。我的情况,你也很清楚,没办法继续工作。所以我只好拜託你去替我照顾吴净,这样我也能安心一点。」
内心有千百个不愿意,却无法在我爸通红的眼眸注视下拒绝他,只能颤抖着双脣哀求:「可是我……可是我会害怕。我……我不想离开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面对我的哀求,爸爸只是伸手抹掉我刚落下的眼泪,说出一句我在当下,不是那么了解的一句话:「爸爸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爸爸说的「没办法再保护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当时他的身体,恐怕要透过器官移植,才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我是他的女儿,他的血亲,最能将器官移植给他的人。他不愿接受,但在吴禹诤的偏执操控下,十六岁的我怎么可能逃得过?病重的他,又有什么办法能保护我?所以……所以,他把我送出国,送到唯一能和吴禹诤抗衡的吴净身边。
并不是要我照顾吴净,是要吴净保护我。吴净,代替我爸爸,无声地保护我,保护了十年。
想到这里,我坐在从疗养院回家的车上,哭得泣不成声。彷彿整个人都要掏空似的,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到不想再面对这样混沌的世界。
「汪。」
我听见这一声「汪」,莫名其妙地停下眼泪,转过头看向表情不太自然的吴净。
吴净同样看向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仍是尴尬地朝我挥手:「蓉蓉好,我是小狗阿净,请问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其实我早知道,他一开始是喊我「绒绒」,而非「蓉蓉」。会接纳我这个包袱,仅是将我视为能藏在家中的宠物。可我不埋怨他,反而有那么一点庆幸。
被迫远渡重洋来到美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好像真的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辗转到了新的家庭。
每天都感到徬徨、无助和焦虑,想着该如何讨好吴净。但他总是很沉默,没有热烈欢迎,也没有严厉苛责,静静的给予彼此一段适应的缓冲期。
在二十岁的冬天,第一次听见他喊我「绒绒」的那一刻,松了好大一口气。我知道,花费四年的时光,我终于在吴净的身边,寻觅到了一个家。
一个永远,都不会腐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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