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红

沉默了几秒后，先生开口了。
「东西都收好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向他。
「身体，有好一点了吗？」
我依旧没有说话。
「上大学以后，要注意身体，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随着我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就跳得越快……
「没关係，如果你不想说话，我能理解，我……」
我默默地从后方环抱住先生的腰，即使老温要我放下，即使韩湘芸还在家，我还是好想放纵一下。我将耳朵贴上他那厚实的背肌，仔细聆听他那为我激动的心跳。他温热的手掌，包覆着我的双手。他没有把我推开，只是静静地沉浸在这属于我们的世界中。
「英树……谢谢你……」不争气的我，眼泪又流了出来。
「雅蒨……身体还痛吗？被车撞到的剎那，一定很痛吧……」先生的语调中带着哽咽以及不捨。
「不，不痛了……只是，心还是好痛……」
「雅蒨……对不起……」
「我离开之后，请你不要再想我了。」
「我……做不到……」
「你是有家庭的人，有两个妻子、两个孩子……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雅蒨……」
「你，爱我吗？」这时，我将先生搂得更紧。
「是的，我爱你。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没关係，这就是我想听到的……我该离开了……」
「未来，若是有机会，就到京都去看看吧……我想，雅蒨穿和服站在枫树下的画面，一定很美……」
我松开了手，安静地走到了门边。在踏出房间之前，我向先生深深地一鞠躬，表达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感激之情。虽然先生从头到尾都没转过身，但是我依旧对着他行礼。接着，我坐上洪司机的车，在众人的欢送下，正式地离开了大家。
回到家里，整顿好心情之后，我开始准备填志愿的资料。按照我的想法，第一志愿是医学系，第二是牙医系，第三则是药学系。正当我还在考虑接下来的志愿序时，弟弟抱着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
「怎么了？」
「姐，有你的包裹。」
「我的包裹？谁寄的啊？」
「嗯……上面没有写寄件人耶……」
弟弟将盒子递给我后，就离开了房间。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拿起了剪刀，小心翼翼地将包装拆开。掀起盒盖的瞬间，我马上明白，这神秘的寄件人究竟是谁。
「这是和服吗？好漂亮……」
鲜红色的振袖，缀着银色的樱花。华丽的金色打挂，绣着在间云中拍翅的野鹤。看着眼前这件美丽的和服，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冈部先生。
「不行！不能再想到他了！」
我摇了摇头，想要将盒子收进衣柜里。就在我准备把盒子盖上时，赫然发现和服中还夹着一封信。于是，我将信纸抽出，开始认真地阅读……
亲爱的雅蒨：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以为是。我知道，我早已失去呼喊你名字的资格。但是，在寒冷的夜中，我依旧自私地期待着，枕边的温暖，是因为你的存在。然而，我是个坏人，我不配拥有这般的幸福。你的心，是否还因为无能的我，还在疼痛？你的手掌，是否还因为可恨的我，还在流血？如果，一切都如我所说。那么，就请你再听我这个罪人一次吧！雅蒨，忘了我，好吗？你的灿烂青春，不值得为我停留。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真正能相伴你一生的人，还在美好的未来等待着。我相信，勇敢的你，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也许，那个时候，我在你脑海中的身影，就像早晨的雾般散了开来。但是，我的祝福不会消失。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期待，看见你幸福的样子。这件在京都订製的红色和服，象徵你的蜕变，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若来生还有机会，我不会再妄想成为你的男人。我只祈求，能成为一滴泪，在你的眼中诞生，在你的脸颊体会人生，最后，在你的唇上画下生命的句点。雅蒨，谢谢你。
祝平安快乐
冈部英树
「天啊……冈部先生……你这样我是要怎么忘记你……」
再一次，我又为他流下了眼泪。我丢下盒子，从抽屉中拿出之前先生送的，蒂芬妮蓝音乐水晶球。悠扬的乐声、纷飞的雪花、奔驰的骏马，所有回忆又一幕幕地呈现在我眼前。忍不住地，我又再次痛哭失声。我不满，不满自己是多么的无法受控。我愤怒，愤怒他的身影一直无法从我脑中离去。我怨恨，怨恨原来我早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李雅蒨，你必须振作!你必须振作!冈部先生已经不会回来了!他是韩湘芸的!他是韩湘芸的!」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脚一瘫，整个人跌进了被窝之中。此刻，我什么都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思考。只想闭上双眼，如流星般，在无垠的宇宙中，缓缓降落……
两个月过后，我正式地成为大学生。今天，是我报到的日子。我提着大包小包，踏进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按着学长姊的指示，我先来到宿舍整理东西，顺便认识室友。
「嗨，我是黄钰臻，你的室友，也是你的同班同学喔~」
一打开门，我的室友便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嗨~我叫李雅蒨，请多多指教。」
「雅蒨，你是北部人吗?」
「嗯?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穿着、发型就知道啦~你有烫跟染发，对吧?」
「哈哈哈~是啊，好看吗?」
在上大学之前，我特地到美发店为自己改造。当我还是个高中生时，我一直想要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然而，在冈部先生家工作一阵子后，我对服装、发型的品味，逐渐被改变。因此，我要求设计师，将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剪掉。为了与过去的短发做出区别，我决定将头发烫成大波浪，并且染上莓果色。裙装也从过去的深蓝、暗灰，变成了较为柔美的女性色调。
「超级好看的~我也一直想要烫头发，但是那又要花钱。」
「如果你想去做造型，就去啊~」
「不要，我又不像你那么有钱……」钰臻越说越小声。
「嗯……好吧，没关係。对了，我是台北人，你呢?」我一边打开行李，一边问道。
「我是屏东人。」
「屏东?那很远耶……」
老实说，看到钰臻的第一眼，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都是北部人。虽然她的穿着较为保守，但是那皮肤白嫩的吹弹可破，一点都不像被南部太阳晒过的模样。
「对啊~所以，我大概只能半年回一次家了。哪像你啊!想回家就回家，真好~你该不会现在就想回家了吧?」
「没有，能够唸大学，让我觉得很开心。」
「这样啊~对了，今天有办社团博览会喔~你去看过了吗?」
「我还没有，你呢?要一起去看吗?」
「好啊~我们就一起去，然后顺便去吃饭。」
「嗯!」
我把棉被铺好，衣服叠好后，就跟着钰臻一起去参观社团博览会。抵达现场后，场地人满为患，十分热闹。吉他社的社员，在棚内自弹自唱。热舞社的人，则是在舞台上卖力演出。我跟钰臻开心地逛着，突然，有一个挂着美国国旗的摊位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好，我们是英语戏剧社，想要加入我们吗?」
「请问，戏剧社平常都在做什么呢?」
「我们社团大部分都是外文系的同学居多，但是不要担心，大家都有演出的机会。」
「所以我们会上台演戏啰?」
「是的，我们每年都会公演一次。演出的戏码，都是以西洋文学为主。因此，在表演之前，我们都会带着大家一起阅读西洋文学。然后再找个时间，进行选角。若是表现优异，就有机会成为女主角。如何，有兴趣吗?」
我看了看戏剧社的授课时间，发现跟我系上的课程并不冲突。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地点头参加。
「雅蒨，你喜欢西洋文学喔？」
「嗯！对啊，我非常喜欢~」
「那不然这样好了，学妹，你唸一段英文给我们听，一段自我介绍，如何？」学长姐们将我团团围住，睁大双眼期待着。
「嗯……好啊……如果有文法不对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不会啦！不要紧张，放轻松。」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就用我自认最道地的美国腔，开始自我介绍。介绍结束时，学长姐们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看见这般情景，让我不免有些尴尬。
「嗯……可能，我还需要再多加练习……」
我羞涩地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去。没想到，其中一位学长叫住了我。
「学妹，你英文很好，发音很有外国人的味道耶！」
「真、真的吗？看来，平日练习英文口说，还是有帮助的。」
「是啊！我们刚刚都好惊讶，因为很少人能够在唸英文时没有台湾腔。看来，我们的女主角人选又多一个啰~」
「是啊！校花宝琳的地位不保啰~」一讲到校花两字，学长故意在胸前比出了波霸的动作。
「好了啦……不要在学妹面前那么猥亵，好不好?学妹，对不起，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很爱对别人性骚扰。」
「什么性骚扰啊！我是在好心提醒学妹，等她入社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在等待着她。搞不好，这次茱丽叶的角色就是由我们学妹担任啊~你说对不对，学妹？」
「我没那么厉害啦……毕竟，我之前都没有演戏的经验。」我一边在表格上签名，一边回答道。
「你不要想那么多啦~我很高兴，我们戏剧社又多了一匹黑马。签好了吗？」
「嗯，好了~」
「来，这是迎新茶会的时间，要记得来喔~」
「等等，我也要参加！」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钰臻开口了。
「钰臻，你也要参加吗？」
「对啊~我之前有补过英文口说的补习班，所以我也想试试看。」
「那么，学妹，你也来段英文自我介绍吧~」
钰臻开心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大方地在学长姐面前表现。虽然钰臻唸英文时，口齿十分清晰。但是，似乎有些矫揉造作。
「很棒耶！来，表格在这边，今年我们戏剧社来了两匹黑马呢~」
「不不不，我的功力不如各位学长姐呢~还是学长、学姐厉害。」钰臻兴奋地从学长手中接过表格。
「谢谢你们的捧场喔~」
看着眼前的美国大旗，我对文学的热，又渐渐地回温。虽然，我就读的科系与文学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老天还是赐给了我保有内心初衷的机会。希望在这四年里，我能摆脱过往的痛，迎接未来的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