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許喬有些餓迷迷糊糊睜開眼,四周黑漆漆壹片,身上又酸又痛不想走動,艱難地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城裏不比山間,到了清晨行人走動聲、叫賣聲嘈雜不堪,通通順著風鉆進許喬耳裏。
許喬睜開半條眼縫擡手拍了拍被子:「小六,我餓了。」
小六聽到聲響擦著臉轉頭:「嗯?醒啦。」
許喬震驚過後又是氣憤:小六居然不賴床了?!為什麽她累得像個廢人對方卻精神抖擻!
「稍等啊,我讓人換盆水進來。」
???妳的語氣怎麽好像是來嫖客壹般?借宿了壹天還把人家的地盤搞得亂七八糟不應該感到分外抱歉嗎?妳還使喚人?
許喬側過腦袋看到站在門口的綠芽,了然想道:應該是珊娘讓她過來的吧。
許喬像個破布娃娃任憑小六給她穿衣梳洗。
桌上有綠翠拿來的兩碗熱粥和四個包子,粥填不飽肚,許喬果斷伸手去拿包子。手還沒摸到,小六就往她手裏塞了茶杯:「先喝水潤喉。」
許喬楞怔著沒接,眼裏忽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小六知道她在想什麽有些好笑道:「已經換過了。」
「換過了?」小六心眼壞得很,被坑的次數多了,許喬信不過他,狐疑嗅了嗅。雖然知道醉夢無色無味但動作還是慣性地要做足。
「昨夜有位綠衣婢女端晚食過來時換掉的。原本是喚妳起來的,叫了妳好幾次沒醒,便由著妳睡了。」
許喬咬下半邊包子恨恨嚼著。
許喬是被小六背著出門的,珊娘坐在門口壹副別有深意的模樣沖她點頭,可把她最後壹絲老臉也丟盡了。
在床上癱了壹日,許喬看小六的目光忽然就變了,疏離中帶著審視,從起來開始就盯著小六看。小六放下菜刀洗了把臉,挪了個光線適合展現他的俊美容顏的位置才拾起菜刀繼續專註地切菜。
若在平時許喬指不定會笑話他兩句,可現在她腦裏裝的是另壹件重要事情。當時意亂情迷沒來得及細想,昨晚忽然憶起小六讓她喊他「卿言」的事來。
他不是失憶了嗎!還說自己沒有撒謊!這個謊話精!早該看透他了!
啊呸——他既沒有失憶他為什麽要裝失憶接近自己?她壹沒錢二沒錢三沒錢,究竟圖的是——莫非是天醫奇譜?!
這個猜測讓許喬想起壹個細節來,小六從來沒有問過她的事情,關於她的父母親人師門武功全然不提。以前許喬並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想來許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也是,她有什麽值得壹個陌生人對她這麽好呢。救命之恩?呵,這個救命恩都不知有幾成算計在裏邊呢!浪費這麽多時間在她身上,要是他知道他想要的東西不過是本平平無奇的醫書,壹定要後悔死了吧。
許喬心裏很不是滋味暗暗捏緊了手起身回屋。
小六端著雞湯入屋時許喬躺回了床上,缺角的木桌上擺著她制藥的用具沒收拾。
喬喬今日好像不太對勁,不會是生病了吧。小六隨便把桌面的東西搬到角落,湊到床前:「喬喬?」
「幹嘛?我困呢!」
小六松了口氣將人從被窩撈出來:「吃完再睡。」
許喬:妳養豬呢吃了睡!
許喬瞥了眼桌上的水煮菜撓著頭發問道:「我桌上的書呢?」
「簍子旁邊。」
許喬大步去撿醫書放到醫箱上方責怪道:「這可是我的家傳醫書怎麽能隨隨便便放地板上!會受潮的!」
小六自認理虧:「我下次註意。」
許喬從鼻子裏哼壹聲算是原諒他了:「下午我去趟大鈕家,晚飯不回來吃了。」
小六對這名沒印象:「大鈕是何人?」
「裏正家的孩子。」
「為何要去他們家?」
「黃大伯平日沒少照顧我,昨日買的瓜子臘肉這些東西我得送點去。他們壹家熱情好客,晚飯會留我。」這話不算假,醫谷眾人的屍體都是裏正安排幫忙收殮的,她確有打算去感謝壹番,不過是提前了日子。
小六可憐兮兮道:「不能捎上我嗎?」
許喬理直氣壯:「掙錢不易,得給他們省點米。」
小六:……
許喬去了黃 大伯家卻沒有久留,東西送到他們手裏就離開了。從鎮上完買香燭紙寶回到天醫谷時天色還早。昔日歡聲笑語天醫谷的如今有的只是孤冷清寂的墳塋,令人痛心又惋惜。奉酒上香,直到殘陽將要落盡才慢慢吞吞離開。
翻過兩座矮山,老遠的就看見小六在門前劈柴。
許喬恍惚覺得他們就是壹對再平凡不過的鄉野夫婦,出而作入而息。不過下壹秒許喬面色就塌下來了,心裏亂糟糟的:他不會是看見書上沒有長生不老之法,以為這並不是天醫奇譜還想留在她身邊繼續探查吧!這可遭了,她還想拐著彎勸走他呢!在風月樓見識過小六發怒那面,壹個冷眼都那般有威懾力,如果直言她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許喬睜眼到半夜好不容易睡著卻做起了噩夢。
「爹……娘妳們在哪?!」
四周霧氣蒙蒙,腳下都是屍體,許喬邊走扯著嗓子大喊聽到不半丁回應,冷不防被壹只伸出手手絆倒,栽在屍體上失聲尖叫,場景忽然就變了。
「喬兒快走!」父親壹把將她推出門外,瞬間滴血的劍尖從他胸前貫出。
「爹!」許喬喊得撕心裂肺。
「帶她……走!」冷劍抽出天醫谷主失力倒下,許喬還未看清父親身後持劍之人,壹位看不清臉的同門拉著她狂奔出谷,然而跑了很久都是在樹林裏穿。
天色越來越暗,許喬雙腿酸軟無力跪倒在地,牽著她的同門忽然在眼前消失。許喬慌慌張張環顧四周,突然脖頸壹涼,兇神惡煞的小六無厘頭冒出,將劍架在她脖子上逼她交出醫書。
許喬手腳冰寒崩潰大喊:「沒有!別殺我!我沒有!」
小六勾起壹道兇殘可怖的冷笑,仿若冥府走出的奪命修羅:「沒用的東西!喬喬,妳也跟他們壹樣去死吧!」
「喬喬?醒醒……喬喬?」
「啊!」許喬猛然驚醒,小六被她嚇了壹跳,壹下下順著她的後背,「喬喬,是夢,別怕。」
心臟急劇跳動著,許喬呆了很久才找回意識。
「小六?」
「是我。」
許喬久久不語,當小六以為她又睡著了的時候,聽見她道:「妳之前為什麽讓我叫妳卿言?」
小六動作慢了許多:「怎麽忽然說到這個?」
「我夢見壹個叫卿言的,他要搶我身上的財物,我把所有值錢的都給了他,他還嫌少要殺我。」
小六輕笑道:「妳有什麽值錢的,劫色不好嗎,他居然搶錢,蠢死了。」
許喬不聽他的插科打諢,壯起膽翻身壓住他質問道:「妳究竟有沒有失憶?!」
小六眼裏閃過壹絲不自然,那日著實太沖動了,不過幸好他還有應對之法。不慌不忙拉開許喬的手肘轉問道:「喬喬可還記得阿風?」
許喬喃喃重復著,原身記憶裏確實有這個人。三年前原身和五師叔出谷替張老夫人看病在昌州小住了壹段時間。
原身沒事就愛出門晃噠,期間偶遇餓暈在破廟裏的流浪兒阿風好心給他買了吃食。隔日上街又遇見了他,破碗裏壹個錢也沒有,可憐的緊,再次給他買飯。原身總共請過他五次,壹來二去兩人也算認識了,臨走那天原身還給他留了些銀兩讓他好好梳洗打扮去找份活計。
「妳怎麽知道阿風?」
「妳猜。」
眼前含笑的眸子與記憶那好看雙眼漸漸重合,許喬福至心靈:「妳是他大哥!」
小六無語凝噎,錘了她的腦瓜子壹下。
「難道妳是阿風?」
小六開啟回憶模式:「我是阿風但不是妳認為的乞丐,而是平波樓培植的刺客,當時被人盯著只能扮成那樣掩人耳目。」
「平波樓?」有這個樓嗎?
「嗯,收錢辦事的隱秘組織,規模很很小,半年前得罪了官家人,對方高價請來暗閣 對付我們,樓中人死傷過半,剩下的各自逃命,平波樓也算是就此解散了。此番我被暗閣中人追殺,雖贏了對方但也身負重傷,為防還有追兵躲到山林裏,沒想到又遇到了妳。」
「那妳為什麽裝失憶?」
「開始我的確是沒有記憶,直至那日妳與我說那位死去的男人的事情,做了壹個關於過去的夢,記憶才開始慢慢恢復。之所以沒有告訴妳是想遺忘過去刀尖舔血的生活,我們如今這般平平淡淡生活在壹起就很好。」
「喬喬,無論我是誰都不會傷害妳的。」先前的長篇真假摻半,但這話絕對是真心實意的。
兜了大圈,原來是友軍啊……
既然話攤了壹半,小六也按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喬喬妳為何要去武林大會?是因為天醫谷的事情嗎?」去投靠南星宮?還是去找武林幫手討伐魔教?
天醫谷被滅門她的確不可能說是去湊武林大會的熱鬧,小六又跟牛皮糖壹樣趕不走,接下來的計劃瞞不住他。
許喬慎重考慮後道:「我曾在同門屍體上找到壹朵五星花(線織的劍穗),當時過於悲痛只匆匆收進衣裏,事後不知遺落在了何處。我曾聽父親說過五星花說南星宮的標誌,谷中這兩三年並未與南星宮有過聯系,滅門之時卻出現了五星花。外邊都傳醫谷之事是魔教所為,我認為不盡其然,此番其實是去接近南星宮尋找線索。」
這些當然是她瞎掰的,能騙壹時是壹時,大不了下手的時候再想辦法將小六支開。
小六像似聽信了她的話,若有所思了片刻,道:「我在平波樓那些年見過不少自詡正派之人私下的骯臟勾當,表面端的懲惡揚善,襟懷坦白,實則道貌盎然,陰險狡詐,論光明磊落反不如魔教。妳的猜疑不無道理,或許其中確有隱秘。」
說著小六側過身,眼裏閃著些許不安:「喬喬可同武林中人壹般憎厭魔教?」
許喬沒接觸過魔教答不上來好壞:「如果谷中之事與他們無關我自是中立的。怎麽問到這個?」看人看事不可只憑他人之言,這點她從原身經歷就學到了。
「提到魔教不免想到他們殺人如麻,我從前大抵也是那般。」小六憶起舊事心有感傷道,「喬喬會不會厭惡我?」
「如果妳本性確如平日壹般,我自不會討厭妳。」為人辦事多少有些身不由己吧,許喬想到系統給自己的任務,可不就是這樣嗎。
小六聞言順勢進尺:「那妳喜歡我嗎?」
「喜歡。」不管小六喜歡的是原身還是她,不管日後如何,此刻她不想擾了他的歡喜。
小六低頭將人吧唧壹口心滿意足道:「我也喜歡喬喬。」
許喬既然說喜歡他了,此刻自然應做某些事情趁熱打鐵增加感情!許喬毫不留情打掉小六伸來的狼爪:「聊了這麽久困死我了,寢安。」
小六:……
又是吃不到肉的壹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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