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爷应了声,只能坐下,立着耳朵仔细听,只见最前面挂着一块大大的黑色大板子,不知道是什么做出来的白色笔,在上面涂涂写写,画了些乱七八糟的。
他听了一会儿,方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说如何肥土。
不单是肥土,除了传统意义的上山挖腐叶自然发酵的土灰,和抛洒粪水之外,还有将田地里的杂草晒干直接烧毁,这样竟然还有除虫的功效?
他有些不解,只小声问着钱袋子,“这怎么说?”
钱袋子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直接问道:“陈师爷没下过田吧?家里条件可见尚可?”
陈师爷有些尴尬,他家里条件的确不错……一面好奇地看着钱袋子。
方听钱袋子小声解释道:“因为虫卵会附在草叶草根,甚至是土里最平面的那些土里,所以就少土灰被,草叶草根晒干垫底,上面盖上土面上的泥土,变相驱虫。”还有烧过之后,会产生什么他不知道,反正就是能让庄稼长得好。
说罢,“这其实就是常识,很多老百姓都知道,不过今天讲的是基础,所以几位先生才将这些也重新说一遍。”
陈师爷听罢,实在是没想到这种地还有这样大的学问,于是也听得认真了。
钱袋子见他听得认真,也不需要自己额外辅佐,所以手里的瓜子嗑完了,便偷偷跑到一旁还在前院里打家具的鲁班组,同他们玩笑话,也搭把手。
不知不觉,天降暮色,斜阳余光已经要彻底落入城外的山林里,学堂里也散了。
陈师爷急匆匆朝他找来,“小钱兄弟,我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钱袋子瞧着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这边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说。”
陈师爷刚想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压不住这满脑子的疑问,只点头答应了。
这一坐下,便连忙问,粪肥如何得来?只靠茅厕恭桶,是远远不够的。
这对于钱袋子来说,又是一个常识问题,“你们府上不养鸡鸭?畜生应该也有几口吧?”
于是他耐心地给陈师爷解释,“我这么和你说吧,用咱王妃的话来说,这是一套自然生态系统,就以地里为起点。”
陈师爷哪里听过什么自然生态系统?懵里懵懂地看着他。
然后便听钱袋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这春天播下一粒种,随着光阴长起来的可不止是粮食,还有杂草,这个杂草呢,咱们除掉也不能丢了,拿回去喂猪,喂给鸡鸭都行,它们吃不完,就在窝里踩啊踩。”
踩烂了发酵,这不也是粪肥么?然后又丢到地里去给地里施肥,如此反复循环。所以断然不能小看这一片土地,它本身所需的粪肥,其实大部分也就是来源于它自身。
除了这地里的杂草,还有这庄稼,最后不也是到人的口中么?那五谷轮回道走一圈,不由变成粪肥到地里了吗?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压根不花钱。
陈师爷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这关于粪肥来源的话题,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照样吃得津津有味的。
想是听了这些话,又听着同桌的人强力推荐他好好看看这地里的排水系统,不免是心痒痒一个晚上没睡好,只巴不得赶紧天亮。
还熬夜将自己今日所学的一切整理出来,打算回去给何大人好好看一看。
翌日一早,等不及钱袋子来找,便先去王府寻。
钱袋子拿了几个包子在手里,塞了他两个:“吃了没?”
“吃过了。”陈师爷想要推迟。
没想到钱袋子却说道:“留着吧,中午吃,咱们这一去,怕是得晚上才回来。”毕竟去实践又不是只看看。
陈师爷还不知道,等到了王府后面的地里,看着这石头砌成的堡坎,实在是难以想象,到底是多大的工程?大家又做了多久?很是震撼。
但更让他觉得震惊的还是这些梯田每隔了一定的距离,就有一条向下倾斜的排水沟,但是又比寻常的沟渠宽,下方还有一个大池子的空间,很是不解?“这是用来积水用的?”
钱袋子颔首,“平时用来积水,以防天旱,秋收的时候则可以将水放干,收成的庄稼就放在麻袋里,顺着这水渠滑下来。”反正一池几用,大大节省了人力资源。
说着,指了指水渠下方的塞子,“塞子是用木屑做的,干燥的时候塞进去,遇水就膨胀,所以就不会漏水。”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其实这些都是常识问题,陈师爷也知道木梭子遇水会发胀,只是却没有想到用在这上面,所以听到钱袋子的话,仍旧是很吃惊。
随即又去看了水田果林等等,不管是见着那果蔬套种,还是水田放养鱼蟹都很让他吃惊。
“没办法的,咱们这西南山多水也少,平地更是难寻,只能是这样了,相互得利,资源完美利用。”钱袋子一路解释着。
又说这些办法,有王妃从山里乡下学来的,或是集思广益得了的,反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正是这样,方促成了此刻眼下的良田果林。
一天下来,陈师爷也不觉得累,只后悔该从衙门里带几个人来多长长见识才是的,他也活了二十几年,明明好多都是惯用的法子,但是如今他们全部给用到了这种地上,用钱袋子的话说,叫做科学种田。
只是如今他们可以在种植上改进,但是种子质量只能如此,才有了这鲖阳县试验田建造的缘由。
于是乎陈师爷越发觉得黑耗子村的试验田任务之重。
他敏而好学,钱袋子隔日又只能领着他去河边也多看看,毕竟鲖阳县的河流虽比不得古兰县那样多,但也是有一条算是大些的流域将整个县城多个镇贯穿,这逢着雨季水漫河岸的事情比比皆是。
他们这边忙着,日月书院那边经过昨天一整天上街的宣传结果,如今大门口报名登记已经爆满了,大半条街都是排队的。
要不是有人维持秩序,大街都要完全被堵住了,金堂主和展元从日月神教里出来,眼见着这一幕却是十分开怀。
“这要是以往,便是韩先生名声再怎么了不得,只怕愿意进学的人也少。”展元见此,忍不住发言。
这话倒不是胡说,一来除了现在种田种地都要学习,去学堂里的时候记不住地想要写下来,偏不会写,只能涂涂画画。
自个儿倒是基本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旁人却是看不懂,所以让老百姓们深知,就算是不为了考秀才做大官光耀明楣,但为了种地少劳累些,也要读书认字。
二来,这日月书院不单单只收那准备参加科举的学子们,还有启蒙班等等,正好现在城中的老百姓们都有那做不完的工作,留个人在家里看孩子,反而要浪费一个劳动力,叫他们去干活,衙门里又不提倡,还没工钱,索性不如送来读书,不但能读书写字,还能有人免费看孩子。
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最重要的是还是如今大家手里宽裕,房屋衙门里出资一半帮忙修葺,地里庄稼又长得茁壮,他们自己也有那固定的工作。
甚至有的工作,可以干到晚年,只要工坊不倒,而且往后还会有什么养老银子和医疗银子。
所以生活压力不是那么大,自然是将孩子送入学堂去。
金堂主深有感触,“是啊,谁能想得到,不过短短一年没到,这西南浔州城便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金某人也自认去过许多地方,比此处还要繁华热闹,可是普通老百姓家里,大部份都还没有这样的积极态度。”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只觉得没那命去考状元,读书作甚?浪费银子,还不如在家中干些农活。
展元何尝不是呢?这也是正是如今他发动所用的人际关系,不停地往这西南输入人才的动力。反正如今只要有用,无二心身家清白,能为西南做贡献,只要不是朝廷逃犯,不问任何出生,不论任何手艺,他都要留下来。
就如同王妃所说,想要建造高楼,不要只想着那高楼,地基其实尤为重要,而这高楼就是由着这三十六行一层层叠加而来的。
所以如果一味地只要那高端人才,这种地的老百姓就撇开的话,这高楼也建不起来的。
两人说着,好不容易挤过了排队的人群,便去同事家中吃喜酒。
展元回头瞥见那杜司风忙忙碌碌的背影,“这新郎官马上就要成亲了,如今还在这里忙,着实是敬业得很。”
金堂主听罢,忍不住笑了一回。
书院的事情忙起来,就这登记的时间,也花了四五天,这个时候琢玉他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沈羡之见着这些个风尘仆仆的几人,忍不住笑问:“你们倒是会掐点来,是怕手里这份子钱送不出去么?”还正好赶上大姐和杜司风的婚礼。
然琢玉玄月等人却是将自己带来的种子小样都递给沈羡之炫耀,“王妃不是自认见过不少种子么?那您来认一认,这些都是什么?”
沈羡之其实见过的菜种子,还是前世在乡下看管图书室的那几年,在村子里认识的,但左右不过是几十种,而如今他们带回来的上百种,她认得个屁啊?
不过看着这么多种子,还是欢喜得很,“押送的人靠谱么?可不能把种子弄坏了。”前几天还大晴天,这两日又开始落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让沈羡之很是担心种子被打湿发霉。
琢玉拍着胸脯保证,“王妃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都是有牛皮袋装着的,不会出问题。”
琢玉等人也纷纷简述了一下这些日子在外到处找种子的事,说罢沈羡之都叫他们下去,好生休息。
那琢玉却是留了下来,只朝她问道:“第五兆恒可还在?”
“还在,展元那里还有一人,是那平家的心腹,也是落霞庄的管事,你可要去见一见?”沈羡之当初知道他是被夏侯瑾故意支出去的,但是现在既然他回来了,又抓了那石髯客,那边叫他去见一见。
琢玉闻言,向来话多的他这会儿倒是沉默下来了,只朝沈羡之点了点头,便告辞了。
他也没马上去找展元,而是先去找那第五兆恒。
第五兆恒如今还没回落霞庄,一个方便是因为落霞庄的银子还没送到,他觉得就这样走了,到底是尤为江湖道义,一直都觉得所欠的这笔钱里,自己是占了大部份原因的。
如果自己没有输给沈羡之,就不会有此刻的事情了。
二来,他还想等,等哪天晚上给自己递纸条的人。
可是都这么久了,半点线索都没有,他甚至都快想要放弃了。
这会儿叹着气回到自己长租的客栈,这客栈位置偏僻,客房也简陋,就是专门租给他这种来此务工的外乡人,价格也十分便宜。
所以他早就搬到了此处,刚进门就遇到负责看门的大爷,“你来得正好,有人找呢。”
第五兆恒没仔细想,反正平月秋是不会来这种小巷子里的,所以下意识地以为是金峥来找自己了,只朝看门大爷点头谢了一回,加快脚步往自己二楼的房间走去。
却没见着金峥的身影,倒是楼廊上站着一个陌生的背影,好像又有那么几分眼熟,总觉得此前一定是见过的。
一时纳闷,莫非是这人找自己?一面上前去询问:“阁下,你找我?”
此刻已经是夜色了,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微光,正好照在琢玉的脸上。
所以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从第五兆恒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觉得他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就好像是几十年前就见过了一般。
因此一时不免是有些愣住了。
“三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琢玉转过身来,看着这个一脸愣住的傻大个。
第五兆恒完全震住了,家里这一辈,他排行第三,上面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姐姐,家里出事那会儿,大哥已经九岁了,他拿着刀挡在自己的面前。
而那刺客的刀落下来,直接将大哥一条手臂都给砍了下来,躲在大哥身后的他吓得昏死了过去,只记得昏迷前,满脸都是大哥滚烫的鲜血。
大抵是这样,他浑身都沾了大哥的血,所以他昏死过去后,刺客们也以为他死了,谁也没顾得上他。
至于他的下面,则有好几个弟弟妹妹,他们都会喊自己三哥。
所以这一声三哥,一下将第五兆恒的回忆拉回了过往,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发抖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和不安,“你,你到底是谁?”
如果他的那些弟弟们还活着,怎么可能现在才来找自己呢?自己从小就被平老庄主收养,无人不知。
因此他也有些怀疑眼前的琢玉,哪怕琢玉看起来的确是有几分眼熟的样子。
“我父亲给我取名,兆云。”琢玉回着,这个名字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上第五家的族谱,第五家就出事了。
而听到他的名字,第五兆恒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叔,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就有些四叔的影子。
家里出事的时候,四叔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四叔说他有那么多兄长,往后第五家的重担肯定落不到兆云的身上,所以给了他取了一个云字,只希望他往后如同那闲云一般自由自在的。
但第五兆恒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当真是七小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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